原标题：佛祖告诉我：去听万晓利

四月的末尾，一切只与即将来临的五月有关；与佛无关，与民谣则更无关。

两个恰到好处的微信，将慈悲为怀和及时行乐牵起了微妙的关联。

高中旧友昊懋，和我上一篇推送的主角们同样来自清华大学建筑系，九七年出生的他，文可倒背《红楼》，武可熬夜画图；以一双四十八码的硕足丈量千里山河，我去年行走纽约时，他正在建筑界首屈一指的RAMSA事务所实习，目光炯炯，看遍NYcity每一条经纬。

因我评论了昊懋在朋友圈发的招募前往川西藏区的英雄帖，来不及重温纽约旧情，我们就匆匆私定五一，为了深度见识藏区的壮阔，我再次打点行装，离开偌大的西土城路四号府。

离开北京回到成都的迷惑春风里，还来不及好好体验恍如盛夏的气候，便在到达的第二天早上六点被我的母亲催醒。

“起了嘛，咋还不起嗦，饭都弄好咯，你娃要迟到。”

——《GaoKuai Wake up》 ChengDuer'$ Mommy

三五五五的rap句式听起来格外熨帖，恍惚间我还是十七岁，吃完饭要骑十五分钟的自行车去林荫中路一号，那里有许多我喜欢的女孩，也有更多和我勾肩搭背的男孩，我在路上会看到隔壁班的情侣趁着早读前牵手去校门对面的晓晓书屋买一辈子也用不完的笔记本。时隔六年，在即将前往藏区的拂晓里，我依然嫉妒。

前往川西马尔康大藏寺路上 19.5

车在前往马尔康的路上丝毫不歇，我记不清是第多少次醒来。我斜躺在车后座，身边是凝望着窗外云聚云散的昊懋。师傅稳坐于前，副驾上的振华恹恹欲睡。

我好奇，“你说川西这么大，加上整个西藏和青海，之前的藏僧是怎么走到这些地方建起寺庙的？”

人在藏区里似乎通了神性，无人愿意回答这样庸常的问题。司机四十来岁，体格精壮，抽着高焦油含量的红塔山，“不是他们来修的寺院。”

他信手将烟掐灭，车行驶在海拔四千米的阿坝高原上如入无人之境，随处可见的经幡在风里招摇，“寺院一直在这儿，只是需要等人来堆砌砖头。”

马尔康大藏寺坛城塔 19.5

我时常梦想在四川的藏区取景拍摄一个富有黑色幽默意味的短片，不妨写下大致情节——

生活在阿坝的藏族青年丹增因师父之托，不远千里来到省会成都交接信物，历经千辛万苦，以至和当地混混发生摩擦，不幸入拘留所；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拘留所同伴的帮助下，丹增终将信物交到师父所托的地点，在准备返回高原时，却接到佛门师兄的电话：师父已于今日凌晨圆寂。丹增想哭，但又很想笑，哭笑不得之间，画面淡出。

这个叫做《师父圆寂那天》的短片灵感源自我寒假时在机场的无聊观望，当时确有一名藏僧在等行李时举着手机，张大嘴神情怆然，但很快又破涕为笑。他的反复无常，给以我想象的空间。

德格县八邦寺 19.5

毕业的师哥告诉我，任何剧情都不能脱离它的发生地而随意想象；当我来到藏区，我发现脑海里的“丹增”其实是主观想象的人物。在大藏寺，我和振华蜷缩在藏僧的小木屋取暖聊天。

他们穿着猩红色的僧袍，刚刚结束了高原上的篮球活动，此时正等待着泡面的沸腾。一位年轻的僧人叫阿旺依西，目测年龄尚不及我。我问他，经常打篮球吗？他点头，我们就爱打篮球。我说，不觉得海拔高？他笑，说早习惯了。

因为气压的缘故，泡面看起来有些夹生，但阿旺依西吃得投入。我含着口水打扰，去过成都吗？他费劲地点头，又摇头，去过，但是不喜欢。阿旺抬起头来，我去青海塔尔寺时经过了成都，太潮湿了，太热了，海拔太低了。又低头继续吸面。

阿旺依西出生于九八年，十岁出头时便遵循心中所愿来到寺庙出家，至今也有十年。他计划再学几年经后去印度考取证书，再回到马尔康寺庙里做僧人的教师——给史。我还是问了他，想去拉萨朝圣吗？阿旺笑了，我现在修行不够，等到足够的那一天，我自然会去的。

壤塘县确尔基寺 19.5

甘孜州噶陀寺 19.5

昊懋本着清华厚德载物的校训，担当导游为我们介绍藏传佛教的奥秘，公元八世纪，在当权者的授意下藏传佛教和藏地苯教展开了宗教史上著名的“佛苯论战”，苯教告败之后，佛教在藏地空前兴盛了起来，并发展出宁玛、撒迦、噶举和格鲁四大派别。我们怀着敬意经过这四派各自的庙宇，见过然后离开。

在来藏地之前，我特意去看了万玛才旦的新片《撞死了一只羊》，在电影院的时候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主角金巴为什么会对一只偶然死去的牲畜如此怜悯；然而到了藏地，当看着藏地人民举着转经筒默念诵经的场景时，我才足够理解为何师哥告诉我，任何剧情不能脱离了它的发生地。

眼前巍峨高山脚下蓝色湖泊 让你安宁喜乐——万晓利《达摩流浪者》

就如同理解音乐也不能离开它的创作者一样。

从康定机场匆匆转机，过家门而不入，我直飞杭州。网易云里循环播放的歌曲被我暂停，因我举着相机，站在台下，见到了台上的歌唱者本人。

万晓利 杭州 酒球会 彩排 19.5

坦率来讲，我确实没有经历过中国民谣史上所谓的“万晓利黄金年代”，也即2006-2010年这一时期，那时他刚发了会被写入民谣史册的专辑《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里面有许多歌曲都应该直击我的心灵。但很可惜，和许多人一样，我最先听到的万晓利是《后会无期》里那首悱恻无奈的《女儿情》。

那天我站在演出的台下，逐一辨认万晓利和他的朋友们。万晓利身着一件淡灰色的毛衣，衬得身材更加颀长瘦削，表情淡然自若，说话声音不大，但清晰；木吉他手长相酷似万总，我一度怀疑是他的胞妹，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万总的宝贝女儿——万畅。谁能想到，生于一九七一年的万晓利，会有一个一九九一年的女儿呢。没有经历过别人的生活，我会羡慕；了解过别人的经历后，我选择祝福。

万晓利（左) 万畅（右） 杭州live 19.5

朋友老姜因机缘联系上万畅，想拍摄一部以万晓利的生活为主题的纪录片；所以结束了杭州、宁波两地的live后，老姜选择深入敌后，与他们闲聊散步，用真心换取生活的平凡。

我因假期尚有余额，所以得闲两天和他们一同漫步在杭西铁岭村的山路，村民们大多以制笛为生，一些村民认识万总的夫人，见面会寒暄，“哎呀你老公昨天又上电视啦！”更多的则朴素如古人，见面微微颔首，卖给万畅最新鲜的当季芦笋。

团队人不多，除开万总一家还有三名乐手，鼓手李旦来自新疆，蓄着小胡子，不排练时则背着手满屋转悠，言少，偶尔泡泡茶，盘盘核桃；贝斯手李增辉因身体抱恙，那几日则更加沉默，只是在排练中和万总玩上即兴时，便咧嘴露出默契的笑容。团队里有一名四川老乡，来自达州的键盘手老辛，老辛比我老一岁，比万畅小三岁，不言语时做着手里的设计和音乐，快活时酷爱各种网络的亚文化梗，从“倒一杯卡布奇诺”到“练习唱、跳、rap两年半”，不一而足，每每总引得万畅迷惑的表情。

贝斯手李增辉（左) 鼓手李旦（中） 万晓利 宁波live前休息 19.5

和他们相处的这几日打破了我对民谣歌手的刻板印象，以为总是会放浪形骸，或又是恃才傲物。但万总和他的伙伴生活极规律，除了排练和思考，便是读书与聊天，生活里不见烟酒，谈吐中未闻F-word。万嫂贤惠，乐队排练时她便在厨房烧出一桌好菜，招呼我们落座吃饭，台上狂放的乐手们温顺如幼儿园小童，排队洗手入座，挟菜吃饭，偶有老辛抱怨凉菜里的麻酱太多，万嫂便笑着允诺。

一餐晚饭吃毕，众人集合到屋门口看云。大家扭动着劳损的腰肌，盯着天目山上流动的晚霞不发一词。一个快递员沿着山路骑车上来，操着余杭话问道，“是万晓利吧？”万总走向前接下，低声言谢。

键盘手老辛（右） 室内排练 余杭铁岭村 19.5

我走的那天未到饭点，本想轻轻离开，却被众人察觉。他们停下排练，又一次集合到门口，只不过这次不再看云，关注对象换成了我。我坐上老姜的车，离开院门驶上山路后，他们依然冲着我挥手。

老姜开车往杭州市区方向，车内放着万总的《陀螺》。我们很久没有说话，这在之前是不正常的。

车快到杭州时，我说：“万总人真是不错。”

老姜点点头，“平易近人啊。”

我往车后座靠了靠，“学习了很多。”

车一直往前开，不久我就会到达杭州东站，四个小时又二十三分钟后，我会到达北京南站；然而再过多久我会从北京再次出发，这就不是我能料到的了。在我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我只能按下播放键，趁着我还没有睡去，我想把万晓利的那首歌再多听一遍，然后再听一遍。

五月的开头，一切只与当下发生的事情有关；与佛无关，与民谣则更无关。

万晓利（左） 万畅（右） 余杭铁岭村 19.5

Special Thanks

藏区一行：江昊懋 吴振华 苏成义

万晓利团队：万晓利 万嫂 万畅 辛晴好 李旦 李增辉 张林 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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