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小小说：畸形

作者：拾鹿01无意中瞥了一眼日历，原来，我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整整十四年。桌上的饭菜一如既往地清淡，夹上去筷尖似乎都会发凉，像是供桌前久未撤换的祭食。但祭奠什么呢？我思来想去，也许只能是十四年前的今天吧！我至今都觉得，我的出生，对这个家庭，甚至是这个世界，都是个灾难……那一天，当瘸着右腿的护士一拐一拐地把我抱来时，父亲便不禁猛退了几步，这让他右臂处那空空的袖管荡悠得更加厉害；而母亲则是赶忙把我翻来覆去地查验，那残存的左眼透射着焦虑与惊惧……可很不幸，襁褓中的我，体态匀称，四肢健全，目光清澈，哭声响亮！最后，在母亲的一声轻叹中，他们不得不失望地面对这个现实：他们生下了一个怪胎！不错，健全的我，却生在了一个只有畸形的世界。02我走到桌前，步子轻得像一只落寞的猫。母亲见我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抬头对我笑了笑说：“吃吧”，我点点头。然而，她说完却端着碗默默移了一个位置，远离我的位置；但我毫不介意，毕竟母亲笑了，母亲的笑始终是我荒诞的人生中一抹不可或缺的光；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母亲对面，也低头默默吃着，不时为母亲夹点菜到碗里。父亲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也为我夹了点菜。“多吃点”，我又点了点头。“其实他们还是爱我的吧！”我这样告诉自己，但我其实更加清楚的是，他们的爱，还不足以拼接两个不同的世界！03我吃完饭，洗了三个人的碗碟，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去拿书包。我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小床头柜。但这对于我已经足够了，这是偌大的世界中只属于我自己的一隅，它装载着这个世界无法承受的我。我很想把门反锁，锁住自己，也锁住外面的世界，但当门闭合的那一刻，那亮红色的书包在满是阴影的房间里，突然显得格外刺眼。我还得去上学。可当今天我轻声说出那句：“爸，妈，我走了”时，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悲凉！04走向学校的路上，我依然能感受到熟悉的被指指点点的感受。那边的瞎子在听瘸子讲述，另一边的聋子在看哑巴比划，一对都没有右腿的情侣互相搀扶着走。我知道，他们对我只有怜悯，未有过羡艳。我低下了头，用我健全的双腿逃离那些友善的，却使我难过的视线。可当我跨进校门的那一瞬间，我能感受到凝聚在我身上的目光骤然变得犀利而刻薄，像是一群饥饿的狮子盯上了一只落单的羚羊。我感到身边的空气都变得灰暗起来，他们毫不掩饰的讥笑与不屑我即便看过千百遍也无法习惯。一进班级，我就看到了我的椅子被人踢翻在地，桌子上被丢满了垃圾，桌面上还有两个用黑色墨水写的两个大字：“怪胎”！而此时班主任就站在讲台上，那仅有的右眼里带着一丝无奈的歉意。我走到桌子前，收拾走了垃圾，却没有去擦那两个大字，因为我知道，十四年来，那两个字从来就不曾被擦去！我的座位在班级后面的角落，一个每位老师的目光都不屑停留的角落，可即使这样，我还是会把身子压低，将课本立起，将自己围成一座孤岛。05下课了，属于我的一天才刚开始。我正在整理了文具，突然感到有人用硬物打了我一下，我回过头，一个男生挥着他的拐杖，半仰着头对着我。“喂，给我买两个面包去，一会给我送到器械室。”见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他手里的拐杖一下砸在我的头上：“怎么？你不缺腿跑得快让你去还不愿意？”他说着像炫耀似的晃了晃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我缓缓站起身走出去，跨出门的那一刹那我听见了他们的嘲笑。其实这些，我早已习以为常。用自己为数不多的钱买了面包，我走向器械室。刚一开门，我就被一股力扯了进去。我一松手，面包掉在了地上，我的目光还没从地上移开，就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我抬头，站在我面前的人手还没收回去，我应该是被扇了一耳光。我环顾了一圈，狭小阴暗的器械室里挤了有六七个人，他们要么没有腿，要么断了胳膊，有我熟悉的面孔，有我陌生的面孔。但他们都一样与我相干，他们举着他们的假肢和拐杖打碎了我自己的世界。一把铁制拐杖重重打在我背上，一个独臂顺势一推把我按在了地上，为首的那个男生把假肢踩在我肩上。“谁让你把面包扔地上的？”他抬起手开始扇我巴掌，连扇了十多下之后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我听到耳朵里嗡嗡地响，模模糊糊能听见他们起哄的声音。过了许久，我渐渐恢复了知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停下的手，见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又开始笑：“怎么？不行了？不行就喊你妈妈啊！”我晃了晃脑袋，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别说我妈”他们笑的更厉害了：“你都多大了还护妈妈？我看你妈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肯定是和别人偷生下的你……”我听到这里一下弹了起来，一拳挥在他头上：“我×你妈”这是我上学以来第一次爆粗口。可还没等我挥出第二拳，我身后的独臂一膝盖顶在我肚子上，把我撂倒在地……06当我醒来的时候，器械室已经没有人了。我忍着钻心的疼，艰难地支起身子。也许是本能吧！我起来后，脚步不自觉地挪向班主任的办公室……可就在我准备敲门的那一刻，我听见了她在里面和别人在谈论我：“挺好的一个孩子，你说他要是出点事故什么的截个肢，不就能像正常人一样了吗？”“咋说也是个孩子，你哪能说这种话啊。”别的老师接了一嘴。“可你看他现在这样，不是更不好过嘛……”我听见班主任轻轻叹了口气……我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扶着墙，默默地转过身来，但却不知该去哪里……而这对健全的双腿，却鬼使神差地把我带到了教学楼的房顶，房顶光秃秃的，只在那低矮的、锈迹斑斑的围栏下的石缝中，有几茎枯草，在晚秋的风中，和我一起在摇晃、瑟缩！我看着它们，苦笑了一声……其实，我不也是一颗“畸形”的种子吗？也许是一只顽皮的鸟儿，把我衔到了这个本不该属于我的世界，我用了整整14年的时间去发芽、抽条、伸枝、长叶……现在，终于到了该飘落的时节！在我仰面飘落的那一刻，我看到，天蓝如镜，云素似帛……我不禁闭上眼，张开双臂，任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希望我的来世可以是个“正常人”！希望我的来世可以是个畸形。07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醒来。我是重生了吧。经过一阵挤压，我感受到了光，我努力睁开眼睛，我看到了四肢健全的医生和我的父母。我似乎听见医生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对我父亲说，“非常遗憾，是个畸形！”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