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红楼梦》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红楼梦》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谢小庆

（北京语言大学）

很长时间以来，语文课上的一项重要活动是归纳概括课文的“中心思想”。

小说《红楼梦》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呢？鲁迅曾说：“《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集外集拾遗补编》）许世友将军曾在南京军区的干部会议上说《红楼梦》是一本写“吊膀子”的书，毛泽东则从《红楼梦》中看出了历史和阶级斗争。就我个人讲，我从《红楼梦》中读出的是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冲突，是宝、黛的浪漫主义与贾政、宝钗的现实主义之间的冲突。

王蒙的一篇微型小说《羊拐》曾被收进语文教科书。故事是：王蒙在新疆，他的女儿在北京。那时的小朋友爱玩羊拐。王蒙一次听女儿说：“别人有羊拐玩，但我没有”。回到新疆，王蒙疯狂地收集羊拐。羊拐在新疆有的是。第二年回北京探亲，王蒙带回了多半麻袋羊拐。当他把羊拐拿给给女儿时，女儿说，我早就不玩这个了。

《羊拐》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呢？有人说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有人说是“两代人之间存在代沟”，有人说是“孩子的兴趣与时俱进”，有人说是“动机与效果不统一”……。人们找到小说的作者王蒙，问他写作的“中心思想”是什么，结果王蒙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语文课上是否需要归纳概括课文的“中心思想”呢？笔者认为，当然需要。教育的重要任务是发展学生的阅读理解、口头和书面表达、分析性推理（analytic reasoning）能力和审辩式思维（critical thinking）等核心认知能力。对于这些核心能力的发展，概括归纳一份资料（一个文字段落，一篇文章，一本书，一组数据，一个图表，一张图……，等等）的“中心思想”都是非常重要的能力要素。实际上，在今天国家公务员局主持的用于国家公务员录用考试的《行政职业能力测验》和人力资和社会保障部主持的《国家职业汉语能力测试(ZHC)》中，都包含“主旨概括”题型，所考查的就是概括归纳“中心思想”的能力。

今天，审辩式思维（critical thinking）发展是国际教育领域中谈论最多的话题之一，“审辩”是使用频率最高的教育词汇之一。人们今天已经形成广泛共识：教育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是发展学生的审辩式思维，审辩式思维是最值得期许的、最核心的教育成果，是创新型人才最重要的心理特征之一。几乎所有对世界各国教育都有所了解的人的共同感受是，与发达国家相比，今日中国学校中最缺乏的就是审辩式思维。

上世纪90年代，鉴于人们关于“何为审辩式思维”问题人言言殊，众说纷纭, 美国哲学学会面向哲学和教育领域的专家，运用德尔菲方法( Delphi Method)对“何为审辩式思维”问题进行了研究。德尔菲方法又称专家规定程序调查法。该方法主要是由调查者拟定调查表，按照既定程序，以函件的方式分别向专家组成员进行征询；而专家组成员又以匿名的方式通过函件提交意见。经过多轮反复征询和反馈，专家组成员的意见逐步趋于集中，最后获得具有较高共识的集体判断结果。

此项研究的调查对象包括46名相关领域的权威专家。调查共包含6轮反馈修订。

这项研究的结果认为，审辩式思维包括“认知（cognition）”和“气质（dispositions）”两个维度。研究结果认为，在认知方面，审辩式思维包含6项核心认知技能和16项认知子技能（具体说明附后）。

在此项研究的报告中对6项核心认知技能和16项认知子技能进行了详细的说明。从这份说明中可以看出，概括归纳“中心思想”是审辩式思维的重要元素。

在语文课上，与学生们一道归纳概括“中心思想”并没有错，这种活动，可以发展学生的核心认知能力。在这种活动中，我们需要理解，不同的人可以概括出不同的中心思想。作者可以有作者写作的“中心思想”，读者也可以有读者阅读的“中心思想”。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情境下，基于不同的知识背景，基于不同的人生阅历，基于不同的情感体验，可以概括归纳出不同的“中心思想”。

附录：审辩式思维的6项核心认知技能和16项认知子技能

《德尔菲报告》中关于审辩式思维认知技能的说明：

核心技能1．解释（Interpretation）：可以理解和表达广泛领域的各种经验、情景、事实、数据、事件、判断、约定、信仰、规则和准则，能够理解和表达其意义和内涵。

子技能1．归类（Categorization）：以适当的，可以理解的方式对经验，情景、信仰、事件等进行分类和界定，将其纳入适当的理论框架。例如：不带偏见地认定问题及其性质，以有效的方式对信息进行分类，就特定情景下取得的经验提供可以理解的报告，使用适当的分类方式对数据、发现、评论等进行归类。

子技能2．意义解码（Decoding Significance）：对对象进行检测、关注和描述。对象可以是信息内容，也可以是情感意愿、指示性要求、动机、目标、社会意义、价值、观点、规则、程序、准则，以及基于约定之上的交流沟通系统，这种系统可以是语言系统，也可以是社会行为、图表、数字及其他符号标记。例如：通过提问来了解一个人的目的；准确理解一定社会情境中的某个特定表情、手势或肢体动作的意义；理解辩论中的反讽；使用包括仪器在内的各种形式来展示和解释数据。

子技能3．意义澄清（Clarifying Meaning）：以限定、描述、比喻或形象化表达的方式对对象在特定情景中的意义或意愿进行重述或澄清，这些对象包括词语、观点、概念、陈述、行为、数字、图表、符号、规则、事件，等等。以限定、描述、比喻或形象化表达的方式消除可能存在的歧义、含混、模棱两可等，可以设计一个合理的程序来消除这些歧义和含混。例如：在保持其原意的基础上，以更容易理解的方式对一个人的话进行重述；举例说明一个观点；清楚区分两个不同的概念；消除表达中的歧义，等等。

核心技能2．分析（Analysis）：确认对象所表达的意图和和实际的推理关系，这些对象包括陈述、问题、概念，以及其他表达信念、信念、理念、判断、经验、原因、信息或评论的呈现方式。

子技能4．观点检测（Examining Ideas）：确认在论证，推理或说服的情景中不同表达所起到的作用或可能起到的作用；定义术语；对观点，概念或陈述进行对照比较；确认问题所在，确认构成问题的各个组成部分，各个部分之间的关系以及各个部分与整体的关系。例如：可以判断出哪些话可以得到听众的同情并使自己的观点获得支持；判断关于问题解决方案的种种不同意见之间的异同；尝试将一个复杂问题分解为若干个相对比较容易解决的小问题；定义抽象概念。

子技能5．论证确认（Identifying Arguments）：判断一组陈述、图表对自己的观点能否提供支持或能否构成反驳。例如，对于在特定上下文背景中的一段话，判断它是否提出了某个观点，是否对某个观点提供了支持；根据报纸中的一段话判断作者的观点，判断他对某种观点持支持或反对态度；判断事实需要与哪个前提假设一道才能为某个商业广告提供支持。

子技能6．论证分析（Analyzing Arguments）：当一些理由被用于支持一个命题、评论或观点的时候，需要确认和区分：（一）主要结论；（二）支持主要结论的前提假设；（三）二级的前提假设；（四）其他的隐含推理因素，包括一些中间结论，隐含假设等；（五）论证的整体结构和论证链；（六）所有论证可能涉及的因素以及这些因素对于论证所产生的背景作用。例如：不论是一个简短的仅仅一个自然段的论证，还是一篇关于社会问题的论文，都需要确认作者的主要观点，确认作者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所提出的理由和前提，确认作者论证过程中的关键假设；当论证中存在多个推论过程和存在支持特定结论的论证链条的时候，可以用图表的方式清晰、形象地展现论证思路和推理流程。

核心技能3．评价（Evaluation）：评估相关陈述的可信性，这些陈述一般描述了感知、经验、情境、判断、信念或评论；评估相关的陈述、说明、提问等各种表达方式之间的逻辑关系强度。

子技能7．命题评估（Assessing Claims）：把握那些评估可信度的信息来源；对特定情境中问题、信息、原则、规则和程序性指令之间的关系进行评估；对各种有关经验、情境、判断、信念或评论的可接受性和可信度进行评估。例如：根据相关证据或权威机构的认证对一个人的可信度进行评估；在特定环境中根据特定原则作出决定；根据已知事实和合理推断判断特定命题的真伪。

子技能8．论证评估（Assessing Arguments）：判断一个论证所包含前提的可接受性，判断这种可接受性是属于真（演绎确定）还是似真（归纳判断）；预见到可能的质疑和反对，评估这些质疑能否实质性地削弱论证的结论；判断论证是否基于可疑或可议的前提假设之上，并评估这种不确定性对结论可信性的影响程度；判断推论的合理性；通过判断前提的可接受程度来确定论证结论的可接受性；从预期结果能否实现的角度对论证结论的可接受程度进行评估；评估可能的补充信息将在多大程度上加强或削弱结论的强度。例如：根据其赖以建立的前提，判断一个论证结论是属于确定性结论还是一个具有很高可能性的或然性结论；发现形式化的（formal）和非形式化（informal的谬误；评估一个质疑的逻辑强度；评估类比的的质量和适用性；评估一项假设检验或因果推理的逻辑强度；判断一个推论与当下面临的问题是否有关、有用或有意义；判断一项新信息能否有力地支持或证伪一个观点。

核心技能4．推论（Inference）：确认那些获得合理结论的必需要素；提出猜想和假设；根据事实、陈述、原则、证据、判断、信念、评论、概念、描述、提问等，考虑相关的信息，导出结论。

子技能9．证据查证（Querying Evidence）：具体讲，理解哪些前提需要得到支持，构造一个收集支持信息的策略框架；一般讲，理解对一个观点、难题、理论或假设而言，哪些信息对于做出选择是重要的，理解这些信息的价值，理解这些信息的可接受性和普乐好性（plausibility），并且可以制定出获取信息的适当调查策略。例如：为了有力地论证自己的观点，可以判断出哪些背景信息有用的，并制定出获取这些信息的计划，力求就获得这些信息的可能性做出明确判断。一旦判定某种信息具有决定性思维意义，提出获取该信息的计划，或研究获取该信息的可能性。

子技能10．猜测替代方案（Conjecturing Alternatives）：为解决问题制定多个备选方案，对发生的事件提出多种可能的假设，为实现目标提出各种不同的计划；合理评估各种不同的决策、立场、政策、理论或信念可能导致的不同后果，合理评估这些后果的可能范围。例如：针对一个技术的、道德的或经济的复杂问题，提出一套包括多种候选方案的解决办法；给出一组解决问题的建议，并清除楚说明各个不同建议会带来的困难和收益。

子技能11．导出结论（Drawing Conclusions）采取适当的推理模式决定对待一个问题的立场、意见或观点；根据一组关于事实的陈述或描述，按照合理的推论，以足够的逻辑强度，指出这些事实的意义；有效运用各种次级推理方式，如类比、计算、科学验证等；根据已知的确定事实，判断哪些结论可以得到最强的支持，哪些结论难以被接受，哪些结论不属于普乐好的（plausible）一项。例如：借助科学实验和统计分析的方法验证或证伪某一假设；对于一项争议，充分考虑各种互相冲突的意见，各自依据的理由，收集相关信息，形成自己的看法；根据预设的规则运用演绎方法构造基于公理的理论体系。

核心技能5．阐释（Explanation）：说明自己的推理结果；从证据、概念体系、方法论、评价标准和问题背景等多种角度评估导出结论的合理性；以有说服力的方式呈现自己的论证推论过程。

子技能12．说明结果（Stating Results）：准确地陈述、描述或展示自己的论证结果，展示这些结果所包含的分析、评估、推导和审视。例如：说明持有某一观点的理由；为了将来的使用记录下当下对一些复杂问题的想法；陈述自己的研究发现；陈述自己关于实践紧迫性的意见。

子技能13．过程判断（Justifying Procedures）：从证据、概念体系、方法论、评价标准和问题背景等多种角度展现自己的解释、分析、评估或推论过程，从而使自己和他人都可以准确地记录、评估、说明或判断这些论证过程，并补救执行过程中可能存在的瑕疵。例如：保留整个过程各个步骤的完整记录和日志，这可能是一个漫长而困难的过程；解释自己在数据分析过程中选择某一统计检验方法的原因；说明评价某一文献的标准；当一个概念的清晰界定在进一步的讨论中非常重要的时候，解释自己对这一重要概念的理解；说明使用某一给定的技术的先决条件已经得到满足；报告以合理方式做出决定的考虑思路；设计图表来展示作为证据的定量信息和空间信息。

子技能14．展示论证（Presenting Arguments）：说明接受某一结论的原因；从推理、分析、评估判断所采用的方法、概念体系、证据、标准及现实环境的适当性等各个方面回应异议。例如：撰写论文为某一立场、政策辩护；预先估计到可能的反对意见并作出适当的回应；出示证据为自己的观点辩护。

核心技能6．自我调整（Self-Regulation）：自觉地监控自己的认知活动，监控这些活动中包含的要素，监控这些活动的结果，注意分析和评估自己在这些活动中的推理判断过程，对自己的推理过程和推理结果进行质疑、反思、评估和及时纠正。

子技能15．自省（Self-examination）：反省自己的推理过程，确认自己论证结果的准确性，确认自己认知技能运用的正确性；以元认知（meta-cognitive）的方式对自己的推理过程进行客观、审慎的自我评估；判断自己的思想多大程度上受到知识范围、成见、偏见、情感等因素的局限，这些局限在多大程度上妨碍了自己认识事物的客观性和合理性；对自己的动机，价值观，态度和个人利益进行反省，确保自己在进行分析、解释、 评估、推论和表达的时候能够保持公平、公正、全面、客观、尊重事实、尊重真理、尊重理性。例如：考察一个人在对待有争议的敏感问题时，多大程度上会受到个人偏见和私利的影响；反思自己的研究方法和计算方法是否存在误用和无意的失误；复查原始资料以保证未遗漏重要信息；对构成论证的事实、评论和假设进行确认；对导出结论的推理过程进行审查和确认。

子技能16．自我纠错（Self-correction）：当发现错误或缺陷的时候，设计合理的程序对错误及其原因进行纠正。例如，如果在自己的工作中发现了研究方法方面的错误或事实上的缺陷，随即进行修正，并检查是否需要对基于这些有缺陷理据之上的立场、结论或意见进行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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