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小林一茶俳句300
小林一茶
60个想法

◆ 译者序

这些俳句具有两个基本要素：外在景色和刹那的顿悟。落花和蝴蝶，月光和下雨，镰刀和刈麦，露珠和争吵，落日和洗马，海的颜色和鸟的叫声，这类静与动的交感，使这极短的诗句具有流动的美感，产生令人惊喜的效果，俳句的火花（罗兰·巴特所谓的“刺点”［punctum］）往往就在这一动一静之间迸发出来。

他另一首“蛙俳”所示：“向我挑战比赛瞪眼——一只青蛙。”

端坐望行云者，是蛙哟

对于虱子，夜一定也非常漫长，非常孤寂

小蜗牛，一步一步登上富士山吧

譬如樱花，自然之美赏心悦目，让身心得以安顿，所以二十六岁的一茶写出了“这乱哄哄人世的良药——迟开的樱花”，而历经更多人生磨难之后，五十六岁的一茶将赏花此一日常活动提升到象征的层次，赋予其更深刻的意义：“在盛开的樱花树下，没有人是异乡客”

蝴蝶飞舞——我一时忘了上路

虫儿们，别哭啊，即便相恋的星星也终须一别

：历经磨难的一茶悟出“此世，如行在地狱之上凝视繁花”

人生如朝露，瞬间即破，而一茶把整个争吵、喧闹的世界置放于小小的露珠里，这是何等巨大的张力和讽刺！

流浪猫把佛陀的膝头当枕头

一只美丽的风筝在乞丐寮棚上空高飞有人的地方，就有苍蝇，还有佛黄莺为我也为神佛歌唱——歌声相同

樱花树盛开——欲望弥漫浮世各角落

在一茶的时代，“浮世”每指浮华、欢愉之尘世，但亦含佛教所称“短暂、无常人世”之原意。一茶觉得世人似乎鲜少察觉死亡之将近，以及死后之果报

日本著名俳句学者、作者山下一海曾各以一字概括日本古典俳句三巨头诗作特征：芭蕉——“道”；芜村——“艺”；一茶——“生”。一茶的确是一位诗句生意盎然，充满生活感、生命感的“生”之诗人，两万首俳句处处生机，如众生缩影——“包容那幽渺的与广大的/包容那苦恼的与喜悦的/包容奇突/包容残缺/包容孤寂/包容仇恨……”——或可挪用陈黎写让他感觉“万仞山壁如一粒沙平放心底”的家乡太鲁阁峡谷之诗，如是描绘包容生与死的一茶的诗的巨大峡谷。

一茶人生：在茶铺或往茶铺的途中

◆ 正文一

夏雨，
天女的
春潮

春风——
侍女的
短刀……

她穿过人山人海，
手捧着
真心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
手持
罂粟花

丑陋的灵魂
在淤泥的深处
埋葬一颗星辰

青苔的花在
它小裂缝里长出来——
地藏菩萨石像

白云悠悠–
我一时
忘记赶路

蝴蝶飞舞——
我一时
忘了上路

寂寞
四面八方都是
……人

孤独——
四面八方都是
紫罗兰……

这熙熙攘攘人世的动力一一麦田里的金黄

这乱哄哄人世的良药——迟开的樱花

喝醉后，连说话都颠三倒四像重瓣的樱花

春风，以尾上神社之松为弦欢快奏鸣[插图]

凉风——在梦中，一吹十三里

雨夜：欲眠的心一朵朵数着——花落知多少……

◆ 正文二

昨夜炉火边他以微笑向我道别[插图]☆炉のはたやよべの笑ひがいとまごひ（1799）

“春来了……”第一音方出，四野皆绿☆春立といふばかりでも草木哉（1803）

夏日原野——一阵雷声回响于我的空腹里……☆空腹に雷ひびく夏野哉（1803）

汤锅里——银河历历在目☆汁なべもながめられけり天の川（1803）

啊，银河——我这颗星，今夜要借宿何处？[插图]☆我星はどこに旅寝や天の川（1803）

在春天有水的地方就有暮色流连☆春の日や水さへあれば暮残り（1804）

小麻雀对着一树梅花张嘴念经哉☆雀子も梅に口明く念仏哉（1804）

蜗牛想：那蝴蝶气喘吁吁急飞过也太吵了吧☆蝸牛蝶はいきせきさはぐ也（1805）

佛陀的目光也朝这里投过来——啊，樱花☆御仏もこち向給ふ桜哉（1808）

樱花树盛开——欲望弥漫浮世各角落☆花咲や欲のうきよの片すみに（1810）

◆ 正文三

故乡，像带刺的玫瑰——愈近它愈刺你啊☆古郷やよるも障も茨の花（1810）

露珠的世界：然而在露珠里——争吵☆露の世の露の中にてけんくわ哉（1810）

四十九年浪荡荒芜——月与花[插图]☆月花や四十九年のむだ歩き（1811）

长春的春天，
似乎
特别短……
刹那夏天

江户的夜晚，
似乎
特别的短……[插图]

流浪猫把佛陀的膝头当枕头☆のら貓が仏のひざを枕哉（1812）

此世，如行在地狱之上凝视繁花☆世の中は地獄の上の花見哉（1812）

在繁花间蠕动难安的我等众生啊……☆さく花の中にうごめく衆生哉（1812）

沾了一身的油菜花回来——啊，猫的恋爱☆なの花にまぶれて来たり猫の恋（1813）

◆ 正文四

悠然见南山者，是蛙哟[插图]☆ゆうぜんとして山を見る蛙哉（1813）

一无所有但觉心安——凉快哉☆何もないが心安さよ涼しさよ（1813）

对于虱子，夜一定也非常漫长，非常孤寂☆虱ども夜永かろうぞ淋しかろ（1813）

炎夏三伏天的云一下子变成鬼，一下子变成佛……☆鬼と成り仏となるや土用雲（1814）

◆ 正文五

晨雾从大佛的鼻孔出来……☆大仏の鼻から出たりけさの霧（1814）

一粒米饭沾黏于鼻头——猫恋爱了☆鼻先に飯粒つけて猫の恋（1815）

向我挑战比赛瞪眼——一只青蛙

◆ 正文六

在盛开的樱花树下，没有人是异乡客☆花の陰赤の他人はなかりけり（1819）

◆ 正文七

从大佛的鼻孔，一只燕子飞出来哉☆大仏の鼻から出たる乙鳥哉（1822）

虫儿们，别哭啊，即便相恋的星星也终须一别[插图]☆鳴な虫別るゝ恋はほしにさへ（1822）

与老松为友，我们二人不知老之将至……☆老松と二人で年を忘れけり（1822）

有人的地方，就有苍蝇，还有佛☆人有れば蠅あり仏ありにけり（1823）

新年首次做的梦里猫也梦见了富士山吧？☆初夢に猫も不二見る寝やう哉（1824）

黄莺为我也为神佛歌唱——歌声相同☆鶯や御前へ出ても同じ声（1824）

看起来正在构思一首星星的诗——这只青蛙☆星の歌よむつらつきの蛙かな（1826）

◆ 附录

一杯茶由热而温而凉一些心事由诗而梦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