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2015青春文学年度佳作《睡在不眠湖边》

－－－

辉子不是没有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之所以感到有些错愕，大概是他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吸引了太多周围人的目光。我们被四处投来的目光包围，那些眼神中闪着无法言语的异样，我浑身不自在。

匆匆结了账，我拉着他往路口走，他一直垂着头，含糊不清地不停重复：“我书包呢？哎，我的书包！”

全身上下只剩十块钱，伸手拦出租时，我心里更多的是在为钱犯愁。辉子在一旁疯了似地给小颜打电话，一通接一通。

我和他坐在车后排，他倚着靠垫似睡非睡，我手里攒着没电的手机，祈祷计价器在到家前永远保持个位数。

路口遇上红灯，车刚停下来，辉子就突然拿起手机放到耳旁，“小颜，我到你们家楼下了，你下来好不好？”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从他手中抢过手机，对着电话说，“喂，你现在在哪？快告诉我。”可却没听到任何回答，按了几下解锁键，对着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手机，我听见辉子在一旁兀自地笑。

夜空中看不见一粒星，临近十点，空气里还是燃烧着让人焦灼的热。我从辉子家出来，一路小跑去往广场。终究扑了空，失望的看着被紧闭的卷闸门，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心里说不出的无助，难过。

身无分文。慌张又委屈。我索性放慢步子决心步行，我觉得自己是个穷鬼，并且可悲得不可思议。

当晚，我不时想起辉子。忘记了失眠。

不算明媚的周日。我早早的去地下车库取车，交了罚款，接到辉子的电话，他说已经到车站了，在等我。

我丝毫不能从面前穿着格子衬衫牛仔短裤的他脸上看出一丝昨晚烂醉的影子。反倒是他主动走过来，“你头发怎么这么乱。”

我说：“不是八点四十的车么，你该进站了。”

他笑，“我重新买车票了。”在我面前挥了挥，“十点的。”

“昨天买的呢？！”

“丢啦，可能昨天吃饭的时候弄掉了吧。”云淡风轻的语气。

我没告诉他，电动车被锁在车库，身无分文又徒步回家有多窘迫，而他也字字未提昨晚的事。一切就好像未曾发生，又好像过去了许久。

我问：“你这次去带了多少钱啊？”

他朝我比划：“一个巴掌。”

我看着他不算会心的笑，忽然觉得那一刻的自己太过于多愁善感。

这是辉子第六次去找小颜，2010年那会儿，去往县城的汽车票才不过五块钱。双向对开的车十分密集，几乎每到车站，都会有一班正在待客的车子。在售票处拉客的妇女和辉子很是熟络，碰面总是主动打招呼：“回家啊？”

辉子看着她满面愉容，礼貌地点点头，没应答。

小颜与辉子注定了做不了同学。一河之隔，小颜在桥南读着当时市里最好的四中，辉子没什么后台，随片区政策分到了数值上只有微弱差距的五中。小颜与辉子也注定做不成邻居，几次搬家后，辉子甚至觉得小颜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四线城市。

辉子一点都不喜欢小颜。因为他们截然相反。她听父母的话，服从老师布置的一切指令，积极参加班里学校组织的一切活动；有特长，有爱好，有自己的信仰，也有自己的偶像，更有许多倍大多数人喜爱的朋友。辉子什么都没有，辉子一点都不喜欢她，只是羡慕她。

辉子对我说：“是她自作多情，以为我好像很想对她好一样。”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身子猛地往前一倾，耳边是急刹车后的一声“砰”的巨响。我从车上跳下，看到摩托车整个保险杠已经扭曲变形，车灯碎了一地，前面也深深地凹进去好大一块。寂静黑暗的街道里，借着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照路，绕开栏杆，和辉子一起推着车往前走。

我们步行到大十字街，在一家小摊坐下，辉子招呼老板点了吃的，随后去超市买了瓶二锅头，和一瓶饮料。一到盛夏，老板一家整晚彻夜忙得不亦乐乎，临近入夜早早地出摊，有的甚至在黎明前才拖着步子收整好忙碌许久的心情。我和辉子经常来一家叫“古丽炒拉条”的摊位，老板娘是新疆人，负责烧饭，酱料是新疆产的番茄酱，味道十分地道。老板和面，也很热情，我们是他的老主顾，见到辉子，泛着油光的脸上总露出憨实的笑。

辉子喝酒从不应时，满头大汗还直呼：“带劲儿！”

也不知怎地，话题就扯到了小颜身上。辉子给我讲她在班上和哪个女生关系亲密，又视哪个如同恶煞般的存在，几个段子下来，他讲得越来越起劲。

没任何前兆的，突然提高了嗓门，问我：“张赫，你往哪看呢？！听见我说什么了么？”

我愣住，四周袭来的奇异目光，让我抬不起头来。

“你根本就不了解小颜！”他继续说道。

我和他认识五年，他无数次的突然用大分贝的音量拉回我原本游离的思绪，他活得越来越小心翼翼，生怕从某一刻，眼前的人不再在乎自己。

我想或许也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提及小颜，本想把话题就此打住，可就在那一声后，他像是忽然泄空了气的皮球，把头埋得很低，默默地吃起饭。

我一时不知怎样开始下面的话题，羞赧着脸，看着他被汗浸湿的头发，一声不吭的等他吃完。

他甚至连书包都没背好，我就拽着他往路口走，他一路紧紧抱着书包，脸上不时更换着或沮丧或欣然的表情。

夜好深，我丝毫感觉不到一丝风。直到我到家时发现匆忙间忘记把手机还给辉子时，仍觉得似乎刚发生不久的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

那晚手机似乎在凌晨震了几次，恍恍惚惚，黑暗中屏幕的光亮刺痛我的眼。

也没洗头，邋遢的摸样坐在辉子旁边，那一刻，如果定格为一张照片，画面中的我应该是蓬头垢面十足的混混气质吧。

本打算多给辉子点钱，但是还他手机时，才发觉外套里空空如也。他笑着与我挥别，还打趣：“饿不死我，很快就回来了，放心吧！”

之后，我有许多年没再见过当年辉子背着双肩包与我告别时的笑容。

时间就这么匆匆更迭，两天后，辉子就回来了。周五下午，他早早的到学校门口等我，没什么过多的言语，他苦笑，“嘿，我没见到小颜。”

那年高二，周末放假，怕母亲等太久，我们约好第二天一早见面再细说，没有挥别，我也没多看他一眼。闷热的下午，电瓶车不疾不徐，似乎也有些倦惫，我坐在母亲身后，不知为何，心里一直闷得难过。

如今想想，似乎当时就已经注定了某些事情。迷信也罢，但免不了都是些哀愁。

初中后，我失去了许多本以为会走很远的朋友，哪怕算不上失去，我也再没见过小颜。也如同那天后，两年内我没再见过辉子。就好像因为当时没有挥别，从而还会再见。

没有第二天的约定，没有什么留言或是短信，也不再有通话等待声，仿佛是人间蒸发又如同是故意逃避。同年的十一月份，我十六岁生日，他打来了一通电话，告诉我自己跟父亲借了一笔钱，打了欠条，跑到新乡去打工了，因为走得急，所以心里很愧疚。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我来说变得那么重要，心里始终仿佛被什么扼住，我站在篮球场，没有灯照到的地方，忍住没哭。

他口中所谓的工作，是当地一个电子配件批发市场的临时工，因为年龄的缘故，老板那边也不肯轻易收下他这个未成年，一直让他干些搬货卸货理货配货等等零活。当时那个年纪，我完全体会不到这些工作意味着什么，只是从一个同龄人，况且是陪伴了自己许多年的朋友口中说出“生活”“赚钱”“养活自己”这些词汇时，完全不知该怎样把话接下去。

我们当晚的对话中至终没有出现关于小颜的任何话语，半个多小时的通话中大多都是他在讲述自己的生活，除了耳边的风不时击痛我的右手，寒风里的我还感觉有些惘然。

没有他音讯的日子两年有余，这期间我听以前初中的同学说小颜托关系去郑州上学，爸妈终究还是离了婚，母子俩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母亲还换了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工作，不太幸福。

2012年春节，时隔许久，与辉子重聚。地点在当年他经常来往的汽车站对面的一家手机维修铺。

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寸头，带着白麻布手套，我一眼没认出。

我等他到下班。他换了件运动服，抓了几下头发，从柜里取出包，对我说：“大十字街吧？”

那一刻，我没忍住，看着他手中那个漆皮都已经掉得不成样子的书包，咬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我想起我们初中时，一次辉子生日，请小颜和我一起去吃雪花酪，那晚小颜从书包上取下一个浅蓝色的小玩偶，然后细心的别在辉子书包上，抬头看着他说：“生日快乐。”

这些年来，辉子没有换过书包，也从没改变过那颗对现实强颜欢笑的心。

我们还是会重聚在那个陪了我们许多年的小摊，时间总是决绝而又轻浮，能轻易的过滤掉所爱之人的坏，却难抹去他的好。我从不觉得自己与辉子相比，有哪点闪光或是优秀，反而是始终学不会他身上那股执着与勇敢。

他早不是那个学着父亲的样子，借酒消愁的男孩，坑坑洼洼的脸颊以及粗糙无比的右手，早就给他画上几圈岁月的年轮。

对于那时的自己，梦想意味着什么呢？生活又意味着什么？

我想辉子应该早有自己的答案。放手与失去，对现实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我始终觉得这些年自己亲手送走了许多朋友，同时又在一次次的告别中一点点的告诫自己要学会伫足。就像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辉子会在还上父亲的账后，再一次坐上去往县城的大巴，留给我一条短信。

——“我回老家了，还会见。”

辉子什么都没有，辉子一点都不喜欢她，只是羡慕她。羡慕她能完美的掩饰自己，熟练的掌握口是心非。辉子总爱学她讲话，“是她自作多情，以为我好像很想对她好一样。”只是悄悄的把“他”换成了“她”。

辉子没有家。辉子总是去寻找自己的家。

事后许久，我仍会不安，想起那个深夜刺眼的光亮下，我从他手机上删掉小颜发来的信息，并在第二天看着他去往根本没有结局的县城。

他或许明白，青春都是如此，没日没夜的爱上，终日终夜的无法忘记。

－－－

敬请期待第二期

网易云音乐搜索“睡在不眠湖边”

或“柒墨工作室”

点击阅读原文直接进入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