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走过 | 我们想要的生活

2018最后的假期，我走过了几个城市。

东京/

过去四个月我住在福冈。离东京不过是午后一梦之遥。

东京向来拥有惊人的好品位，每一趟“上京”都是洗眼的旅程。时至今日它仍然当之无愧是亚洲最发达的都市——虽然拿的出手的夜景、优秀的食肆和时髦的艺术馆已经是每个东亚大都会的标配，但东京伟大在无与伦比的完成度和平均高素质。它的精致藏在每位女士柔顺而整齐的发梢，地铁乘客一折一折叠得一丝不苟的长柄雨伞，还有不论老少乐于打扮的服装品味里。

Joel@roppongi

但我对这座城市无甚好感，无意掩饰。每位女士的发梢都柔顺而整齐，并且统一，并且一致。发梢如是，眉梢如是，指甲如是，我想脚趾甲也如是。这种千篇一律本来无伤大雅，但千篇一律背后的暗流涌动让人毛骨悚然：他们嘴上不说，却用眼神、沉默和细微的面部表情对一切的不合群作无声抗议。多亏了这无形的压力，东京地下铁秩序井然，整齐美观，并死气沉沉，阴云密布。

@roppongi hills

最奇怪的是，东京人士对八旬老汉身穿JK制服之类的极端情况视而不见，却对上班族稍高了的鞋跟和略短了的裙长犯罪0容忍。

@mori art museum

最好的咖啡、酒精、甜点，最好的画廊、音乐、书店……东京应有尽有，唯独真心欠奉。日本服务业使用着能将四个字拉成十个字的、抬高对方贬低自我的冗长敬语，但东京人的十数个音节里没有半点温度。冷漠不耐烦、皮笑肉不笑的程式化敬语像当面嘲讽，很多时候让人怀念上海阿姨尖酸刻薄但直截了当的——“侬微信支付宝？”

上海/

逃离东京，回到福冈，又出发上海。福冈是个平和、温柔的南部小城，日子过得重复又愉快。以至于回到上海，有种山中方一日的恍惚——短短几个月，上海又有了许多时髦的新商场、新酒店、新概念：卖不出书卖生活方式的书店/咖啡画廊，cafe&bar二合一的f&b新选择……搞语言学的老师说，词汇总是来来去去，借用或被借用，代代传承。商业概念也异曲同工：在东京乃至福冈已经肆虐的零售文艺波浪打到长江入海口，激起本地浪花。

@M STAND 水泥拿铁

听着三联书店里的日语歌在店里浏览，无头无尾地有了这样的想法：i am more willing to pay for these things in Tokyo. 也许人在旅途更有消费意欲，但总归还是觉得不止于此。

@新天地三联书店

几天里走走想想停停，探望旧友，拜访新店。无数杯咖啡下肚后，问题好像有了答案。诚然，上海也有着独特的陈列和优秀的选品，这个城市更从来不缺石破天惊的新鲜。她缺少的是完成度和连贯性——有滑冰场的迪厅也好，装修成大排档的火锅也罢，搞概念的买卖就像沉浸式戏剧，布景华丽但演员不入戏，观众离场也在所难免。没有完成度的新概念生意是小学生写玛丽苏文——打一妄想。

@外滩悦榕庄

距离产生美。浓厚的滤镜让我在东京怀念上海，四五天里放肆的打车、外卖和火锅，确实也真是神仙不让。可是她混乱拥挤的地铁、异常的湿冷和难得的幸福感丝毫不假，对每一个异乡人来说都足够劝退。

但这座城市和我被感情千缠万绕。在这里意料之内和意料之外的相遇与邂逅，都足够我宝贝一生。短短数日里见到了的，没见到的，都是我驻足此处的原因。

系岛/

人和人相遇、重逢又相忘江湖，有很多抓不住，也有很多没必要抓住。在2018年的最后一天、2019年的第一天的系岛，生活又给我上了一堂复习课。

@福冈-系岛电车

系岛市是福冈旁边一个淳朴地方，2018的最后一天，我跑到系岛一个民家跨年。出于各种原因，来自各地的年龄各异的六七个陌生人聚在一起，吃荞麦、泡温泉、喝酒、倒数、新年参拜。一觉醒来苦等日出，吃一碗杂煮，写下新年新的愿望。

@itoyori guesthouse

平成最后一个新年夜，落单而来的人很多，但一夜里没有人孤独。我和一位女消防员分享卧室，开心烂醉的她还记得要教我怎样向神明祷告，拉着我的手一起敲钟。我扶她睡下，睡梦里她喊了几声孩子的名字。虽然我相信真诚的心一定会再次遇见，但第二天彼此道别，我知道此处话别风景最好，也许真的有缘才能再见。

@二丈深江神社

我们在城市里谋生，但谋生本身留不住灵魂，更多人理想主义地悄悄谋爱。敞开心扉的朋友、彻夜寻欢的酒友、口味相似的饭友，牵手的人、亲吻的人、介绍给爸妈的人……这些千丝万缕把我们留在混凝土森林。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气质，而我们在这些气质各异的都会里，遇见气质各异的人。

@2019没看到的初日出

有时候我们说，北京自由奔放，上海精致势利，东京冷漠无情。也有时候我们讲，北京人自由奔放，上海人精致势利，东京人冷漠无情。我们塑造着城市，但城市更塑造我们；我们选择着城市，但城市也在选择着我们。作为个人，后者的势力显然更强大；在这个被塑造、被选择的过程中，我们有多少力量保留自我？

@渋谷　青の洞窟

有这么一个事情。像大家都知道一样，在日本，化妆是种文化，女性不化妆是很失礼的事情。入乡随俗是基本礼仪，但我有一天张牙舞爪地表达了愤怒，而日本朋友表示不解：「文化だから、みんな綺麗で何が悪いの？」（反正有这个文化，大家都漂漂亮亮的，有什么不好的？）

这其实是个典型的陷阱。文化由个人的习惯形成，如果它大到压垮个人欲求，就是社会暴力。有化了妆心情舒畅的女士，也有懒得折腾的朋友。“你不化妆不行！”和“你不可以化妆！”无甚区别。

＠何よりも渋谷は日本の東京

在选择城市时，我们不过是在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气质相投，就能和平共处。需求明确，选择就变得容易。可是嘴上说着好听，人生哪有那么多想清楚了才去选择的好事，不都是天天迷茫、边走边错，凭着一腔阿Q精神修修补补。

走在新年的路口，我给自己写下一句话：接受迷茫，努力坦诚。虽然现在已经一月后半，开头的那句话我从“过去三个月我住在福冈”改成“过去四个月”。

但中国人的好处就是，二月份还能重新开始。

2019/01/18

Cathy

文末名言credit：核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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