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白兰地：发源于吐鲁番？

在我们自小到大所接受的历史教育中，始终隐含着一条主线，即：中华文明不仅是一个“独立自主”，独立发展出来的文明，而且当今世界的很多东西都是源于我中华，所谓“古已有之”，我们早就有了。

在这条主线的贯穿之下，很多东西的发明权便在各种考证中归于了中国，比如足球源于中国的蹴鞠；高尔夫源于中国的捶丸；二进制源于中国的周易；现代的火箭源于中国唐代的竹制火箭等等。

这件事儿发展到近两年，似乎有点走火入魔，咱们有一批人著书立说，大胆假设、详细考证，认为希腊文明全是编造的，英语是源于中国的；至于什么希腊人、罗马人、犹太人、高卢人等等，都源自中国湖南，都是湖南人，总之你要这样理解，整个人类世界都是源自中国的就对了。

虽然在这一点上，咱们和思密达国还有着一定的差距，但我觉得这都不是个事儿，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关于宇宙起源的“起源权”早晚也是我们的。

正是因为这一点，我对凡是某某东西源自中国这样的说法，总是抱有警惕，比如当我看到白兰地源自中国的说法。

在常识中，白兰地毫无疑问是一种洋酒，白兰地这个名字的含义也不是长着白色兰花的大地，而是来自荷兰语Bandewijin，用火烧过的酒之意，当然按照汉语习惯，你完全可以将之称为烧酒。

而要搞清楚白兰地和中国有没有关系，首先就要搞明白白兰地是一种什么酒。

世界上的几大烈酒

简单地说，白兰地是以水果，主要是以葡萄为原料的一种蒸馏酒，或者说烈酒。

而在整个烈酒世界，则有着四大烈酒、七大烈酒或者八大烈酒之说。

所谓四大烈酒，分别是威士忌、白兰地、伏特加和中国白酒；七大的话，则会增加金酒（杜松子酒）、龙舌兰酒和朗姆酒；如果是八大，则还会增加一个日本清酒。

但我觉得，清酒根本不能算作烈酒，国际上一般是将40°以上的酒算作烈酒，而日本所规定的标准，清酒最高不能超过22度，因而远远算不上烈酒，不过日本也有45度的烧酒，但其无论是酿造原料还是酿造方式，都与中国没太大差别，因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日本的清酒或烧酒当做单独的一种烈酒而列入世界几大烈酒的行列，都比较勉强。

在世界七大烈酒中，简单分类的话，威士忌与中国白酒的酿造原料是谷物；伏特加虽然也用谷物，但更多的是用马铃薯；金酒则是在酒中添加刺柏，即杜松子；龙舌兰的酿造原料龙舌兰，则是一种生长在美洲的石蒜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和芦荟有点像；而朗姆酒则是用甘蔗。

这样一看我们就明白了，白兰地是所有烈酒中唯一用水果果实为原料的，当然也可能有人会抬杠甘蔗也是一种水果，另外伏特加、金酒也有用葡萄为原料酿造的，这一点就不扯了。

这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烈酒，原料无非两类，富含淀粉的粮食和富含糖分的水果。我们知道淀粉其实也是糖，因此所谓酿酒就是一个将糖转化为酒精的过程。

纵观整个人类早期的各个文明，从美索不达米亚到古埃及，从古希腊到中国，都有酿酒的历史，所酿的不是啤酒就是葡萄酒，当然，更准确点说，是原始的啤酒与葡萄酒。换句话说，与今天一样，先民们酿酒也是或使用粮食，或使用水果。这一点，中国自然也不例外，现代的考古发掘，也早已证明，中国土地上的史前人类很早就掌握了使用谷物或者水果酿酒。只不过，包括中国在内的各个文明中，早期都没有掌握蒸馏酒技术，所喝的，都是发酵而成的低度酒，这也就是阮籍、李白等等古人喝起来都是一坛一坛的原因。

这就牵扯出另一个问题，蒸馏酒是什么时候，由谁发明的？

蒸馏酒的发明权

我们今天所喝的烈酒，都是经过蒸馏、提纯后的蒸馏酒，发酵不蒸馏的酒也继续存在，如啤酒、红酒、黄酒等就是。

对于蒸馏酒的发明，西方一般认为是公元前的凯尔特人（今天爱尔兰人、苏格兰人、威尔士人等族群的先民）发明的，而蒸馏技术早在古希腊、古埃及时期就已经产生。我们在这里一定要搞清楚蒸馏技术和蒸馏酒不是一个概念，早期的蒸馏技术并不是用来蒸馏酒的，而大都是用来提取香料的，发明蒸馏技术的无论中国还是西方，都是同一类人，这类人在欧洲叫做炼金士，在中国叫做炼丹的方士。

▲ 对，就是这类人，练不出火眼金睛还蒸馏不出花露水吗？

中国的蒸馏酒起于何时，一直有争议，截至目前至少有汉代说、唐代说、宋（金）代说和元代说。

汉代说的依据主要是出土了一件东汉青铜蒸馏器，相关人员用这件青铜器进行反复的蒸馏试验，成功酿出了酒精度数26.6°到14.7°的酒。

而唐代说的主要依据，则不仅有着大量的唐诗都提到了“烧酒”一词，而且还有许多文献的记载，比如其中唐代的《本草拾遗》中就明确记载有“甑（蒸）水气”，“以器承取”，也就是说蒸出水气之后再用器具接取等等。同时今天还出土了唐代的小酒杯，显然只能用于饮用蒸馏的烈酒。

宋代或者金代说的主要依据，是1975年曾在河北出土过一套完整的金代铜烧酒锅，而且宋代的很多文献也记载有蒸馏的方法。

元代说的主要依据则是来自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在书中，李时珍记载：“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用浓酒和糟，蒸令气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这就与今天的蒸馏技术一模一样了。而且李时珍也说的很清楚，蒸馏酒并非“古法”，而是元代才有的。当时的元朝人，将这种方法酿造出来的酒称为“阿剌吉”。

所谓“阿剌吉”（别把“剌”看成“刺”了）实际上来自于蒙古语，其实直到今天，蒙古语和维吾尔语中，还是将酒分别称作艾勒克（araca）和阿拉克（raki）。

▲ 现在最为常见的李时珍画像，不过这是当代人想象的李时珍，有说法这个李时珍的画像就是画家蒋兆和本人，也有说法这是蒋兆和照着他老丈人画的

正是因为李时珍的这个记载，一般普遍认为，中国正儿八经的蒸馏酒，诞生于元朝，至于那件汉代的青铜蒸馏器，应该是炼制仙丹的方士们用于炼丹的工具，主要作用是蒸馏花露。

而在唐代以后到元代以前，虽然中国人很可能已经掌握了蒸馏酒的技术，但由于蒸馏技术较低，所蒸馏出来的酒不仅出酒率低，而且质量欠佳，加上技术比较复杂，蒸馏成本高等缘故，蒸馏酒并没有得到重视和推广，只是到了元代以后，蒸馏酒的技术在吸收借鉴外来技术的基础上，经过改进，才逐渐得以普及。

说到这里，白兰地到底最早出在哪里？似乎和中国并没什么关系。那我们再看看白兰地的起源。

白兰地的祖宗是谁？

关于白兰地的起源，有着三四种说法，但最主要的是两种。

第一种说法是在16世纪（相当于中国的明朝中期），由于葡萄酒运输会占去船只的大量空间，因此法国（一说荷兰）的葡萄酒商人为了节约运输成本，将白葡萄酒蒸馏两次，提高酒精含量后，再装入橡木桶登船运输，这样到了目的地，再稀释后出售。然而当时的贸易往往会因为战争而停顿，因此有些蒸馏之后的葡萄酒不得不在橡木桶中存放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这样反而造就了这些葡萄酒独特的口味，酒也从原来的无色透明变成了琥珀色，香味也更加芬芳，白兰地由此而诞生。

▲ 存放酒的 橡木桶

第二种说法，则是白兰地早在公元7世纪，就已经在中国出现。而对此进行记载的，不是别人，还是李时珍。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明确记载，葡萄酒有两种，其中一种就是进行蒸馏的“烧酒”，具体方法是将葡萄发酵后用甑蒸馏，之后用器具承接蒸馏出的酒，李时珍同时还明确了蒸馏葡萄酒的年代：“古者西域造之，唐时破高昌始得其法。”也就是说这种蒸馏方式在古代的西域一直存在，唐太宗李世民平定高昌的时候，将这种方法带回中原推广。而高昌，就是今天的吐鲁番。

撰写了《中国科学技术史》等著作的英国生物化学家、科学技术史专家李约瑟（Joseph Terence Montgomery Needham，1900－1995）认为，李时珍所记载的葡萄烧酒，就是最初的白兰地。

▲ 李约瑟

虽然今天有不少人对李约瑟的学术水准持怀疑态度，但李约瑟的这一观点，却已经在今天被很多人所接受，关于这一点，我们只要翻一下相关的著作就能证明。

比如由英国著名财经记者、酒文化权威尼古拉斯·费尔撰写的《干邑白兰地：燃烧500年的传奇》、日本成美堂出版编辑部编写的《洋酒品鉴大全》等等，都将白兰地起源于吐鲁番这一观点采纳入书。

我们知道，今天的白兰地，是在蒸馏之后，再放入橡木桶中进行熟成，因而白兰地的颜色呈现优美的琥珀色并有着橡木的芳香。

而中国唐朝时期的白兰地则并没有装入橡木桶熟成这一步骤。这种酒，其实我们今天也很常见，新疆人往往习惯于将其称为“烈焰”——实际上烈焰只是这种酒的一个品牌名字，准确的叫法应该是葡萄烧或者葡萄蒸馏酒。

而这种未经橡木桶熟成的葡萄烧酒（包括其他水果蒸馏酒），事实上本身就是白兰地的一种：原白兰地。

▲ 右侧四瓶就是“原白兰地”，存入橡木桶一段时间后就是我们看到的白兰地模样了

那么李时珍为什么在同一本书里，一方面说“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一方面又说葡萄烧酒在唐代就已经存在了呢？关于这一点，有一种可能大概是在李时珍的概念中，元朝时期用谷物进行蒸馏的烧酒，和唐朝用葡萄所蒸馏的烧酒，不是一类，因而将其分别进行了记录，留给了今天看起来自相矛盾的说法。

不管怎么说，作为葡萄王国的吐鲁番，自古以来使用葡萄酿酒的记载就不绝于书，今天的吐鲁番，更是有着众多品牌的葡萄美酒，也包括芳香爽口白兰地。对于酒徒来说，酒诞生在何时何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喝就行。

时值春节，庚子将近，借此文祝福大家节日快乐，在新春佳节的日子里美酒飘香，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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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瀛和律师事务所 陈栋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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