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个年轻人的死和一场政治博弈

2016-12-26西楼月

导致一个小人物死亡的普通案件，背后是两大政治势力的较量，以至于搅得整个国家天翻地覆。

▲朝廷两大政治派别因一个小女子案当朝急辩

01

1085年，宋朝神宗皇帝去世。

就在这一年，司马光做了宰相。

对，就是传说中小时候砸缸救人、

后来编写了《资治通鉴》的那个司马光。

这一年，司马光已经67岁了，

离他1086年去世，也只有一年多时间。

司马光做了宰相后，倾尽全力要做的事情，

就是更加彻底地废除王安石新法，

这是符合他理想和身份的大事情。

不过，他也没有忘记“顺手”做了一件小事：

翻出了一起17年前的案件重新审理，

最后，把案件中一名已经获释的女子抓回来，

改判了死刑，并立即斩首示众。

这个叫阿云的女子被斩首时，

应当是二十九岁，

而案子发生时，阿云还只是十三岁的小姑娘。

这么多年过去，

司马光为什么念念不忘要处死阿云？

是司马光和这女子有仇吗？

事情还得回到17年前。

▲司马光出任宰相，并翻出17年前一桩旧案时已经67岁了

02

那一年，阿云正在为她母亲守孝。

母亲去世，家里连埋葬的费用也没有，

阿云只得卖身葬母。

在中间人花言巧语、连哄带骗之下，

阿云勉强答应嫁给一个名叫韦大的老光棍，

换回的仅是几石粮食。

嫁了韦大之后，阿云才知道，

韦大也是个穷光蛋，而且相貌奇丑无比。

不仅如此，韦大性格暴躁，对阿云非打即骂。

阿云有心逃跑，每次都被追回，多一身伤痛。

无法忍受情况下，年轻貌美的阿云姑娘，

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了断这桩婚姻。

她的想法幼稚而大胆：杀了韦大！

一天晚上，

阿云拿着刀，对熟睡中的韦大乱砍一通，

然后惊惶失措地跑回自己家。

天还没亮，满身是血的韦大却追了上门，

阿云吓得连忙逃跑，

为了活命，她主动跑到县衙投案自首。

知县将两人缉拿审问，

阿云也不抵赖，把整个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不到一天时间，这起杀人案告破。

▲本想卖身葬母的阿云掉进一个更加没有希望的坑里

03

知县以谋杀亲夫的罪名，判处了阿云死刑。

根据宋朝律法，死刑案件必须逐级上报，

最后由大理寺和审刑院复核，

复核通过，才准许对人犯执行死刑。

案子先报到登州知府许遵那里，

许遵根据大宋律法认为：

阿云有自首情节，而且韦大只受了些轻伤，

因此，主张减罪二等，判阿云杖责流放。

于是，许遵签署了自己意见，

将案子上报到大理寺和审刑院。

大理寺和审刑院的复核推翻了许遵意见，

他们认为，阿云守孝期间出嫁已是不孝，

谋杀亲夫更是十恶不赦，应当判处死刑。

最终结果出来之前，

许遵却又调到大理寺任职。

他不同意大理寺和审刑院的意见，

把案子上奏宋神宗，请求圣裁。

宋神宗虽然年轻，却会玩心眼：

他自己不裁决，让王安石和司马光商量。

王安石和司马光年龄相差两岁，

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当时两人都是翰林学士，都已名满天下。

▲ 宋神宗耍了心眼让两个既是朋友又是政治对手的臣子商裁。

04

接到任务后，这两个翰林学士展开了辩论。

王安石主张对阿云宽大处理，理由是：

阿云卖身葬母正是孝顺的表现，

而且虽有杀人动机，并没有造成韦大死亡；

司马光坚持认为，

韦大死活与否，

不影响阿云的杀人动机和性质，

所以阿云应当按照杀人罪处死。

两人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最后又把裁决权推给了宋神宗。

可能是大宋律条确实写得不清楚，

也可能是这两个才子辩才都太厉害，

总之，从理论上，

宋神宗也搞不清楚谁更有道理。

这就得提到当时的政治背景了：

宋神宗当时正一心想重用王安石推进变法。

在那之前不久，王安石刚刚上奏了变法设想，

这份名叫《本朝百年无事札子》的奏章，

虽然只有一千多字，但句句说到神宗心坎上，

以至于神宗在大殿上反复大声朗读。

王安石和司马光争论的时候，

在神宗心里，王安石已经是大宋宰相人选了，

而且是变法最重要的依靠。

出于变法大计，

神宗的心理天平倾向了王安石，

于是宣布，

关于阿云的案件王安石和许遵是对的。

▲ 经过激辩，出于变法大计，神宗的心理天平倾向了王安石。

05

皇帝说了话，大理寺和审刑院无能为力了，

但有监督皇权之责的御史台官员却不干，

他们委托御史中丞上奏皇帝，要求重审此案。

宋朝皇帝的权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小，

对士大夫的力量和御史的权力是要尊重的。

实在没办法，神宗只得下令再审。

但他又玩了个心眼：委派了两个翰林学士，

都是王安石的铁杆粉丝。

不出所料，再审结论支持了王安石。

御史们哪里能服气，他们愤怒地拒绝接受，

持续不断给宋神宗施加压力，

搞得皇帝下不了台。

看到这情形，王安石只好主动提出，

双方可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来一次辩论。

至此，一桩普通刑事案件，

已经搅动了整个大宋朝廷。

大辩论中，双方各执己见，也没个对错高低。

最后，神宗分别征求枢密史和宰相的意见，

枢密史文彦博支持御史台和审刑院，

时任宰相曾公亮，因为和文彦博不和，

从而支持了王安石。

这也算是给了神宗一个台阶，后来下了结论：

御史台和审刑院没什么错，

但案件采纳王安石的处理意见，

算是体现皇帝对案犯的怜悯之心！

于是，神宗下诏，

免除阿云的死刑，改判有期徒刑。

没过多久，朝廷大赦天下，阿云被释放回家。

▲ 神宗下诏，免除阿云死刑。

06

上面说过，之所以这个案件搅动整个朝局，

是因为其中折射了王安石变法中，

变法派与保守派尖锐和复杂的政治斗争。

司马光和王安石争论的本质，

并不是阿云该不该死，

而是变法要不要推行，

更深层次问题是，皇权与法律谁大谁小。

在司马光看来，

如果因为皇帝干预而免了阿云死刑，

就意味着皇权大于法律，

皇帝可以解释法律，自然就可以改变法律，

但法律是不能随便更改的；

而王安石所诉求的，却正是改变法律，

要改变法律，皇权应当是最好的第一推动力。

所以，在阿云案件中，

皇帝的权威，

就成了变法能否顺利推行的试金石。

话说回来，尽管表面上看，

王安石可以叫作改革派，司马光算是保守派，

但王安石变法数年后流弊丛生，无疾而终，

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变法的不合时宜，

而阿云姑娘最终则成了王安石变法的殉葬物，

和司马光胜利旗帜下的祭祀品。

▲ 一个小女子的命运最终成了政治力量博弈的牺牲品。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