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2019年韩国男人最恨的女人——金智英

说到韩国，大部分人的认知可能来自偶像剧。韩国偶像剧里的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就好像童话世界里的人物一样，既美丽，又不食人间烟火。她们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穿着时尚的服装，化着精致的妆容，跟又高又帅又多金的男性谈情说爱，她们最大的人生烦恼，不外是选择霸道总裁男一，还是深情阔少男二。

然而，2019年，这个由偶像剧构筑的认知，或者说幻象，彻底粉碎了。起初，是女明星崔雪莉和具荷拉相继自杀身亡，举世震惊，这时人们发现，原来韩国女明星光鲜亮丽、活力四射的形象，竟然全是包装出来的，现实生活中的她们，会被前男友家暴、拿性爱视频威胁不说，还遭受着网络暴力的攻击，而当她们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法律时，等来的又是不公平的判决。可是，要是连知名度如此之高的明星，都能被逼迫到抑郁甚至自杀，那普通女性又是怎样一种生存状况呢？

就在女明星自杀引起社会热议的同时，一部反映普通女性生存困境的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在韩国上映了，电影进一步摘掉了偶像剧的滤镜，将韩国女性那卑微到令人窒息的处境，和压抑到近乎崩溃的内心，一齐展示在了大众面前。而电影正是改编自我们今天要讲的同名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

2016年，这部小说一问世，就在韩国引发了有关性别歧视的广泛讨论，被评为2017年度最重要的事件之一。之后，它的影响力向整个亚洲辐射：2018年底小说在日本出版，短短两天就登上了日本亚马逊亚洲文化板块畅销书第1位，发售4天即紧急加印；2019年9月，小说中文版上市，截至目前，豆瓣网已经有3万多人给出了评价。

不过畅销和热议并不全然意味着赞同和重视，《82年生的金智英》在引起广泛讨论的同时，也受到了不少谩骂和攻击。推荐它的女明星遭到了男粉丝的网络暴力；一名女大学生表示，当她提议一起去看小说改编的电影时，男友立刻质问她是不是女权主义者，随后就提出了分手。对小说的评价如此两极化，以致韩国媒体评论说：“一本书把韩国年轻人撕裂了”。

1.全职妈妈的破碎生活

出生于1982年的金智英34岁了，她有个两岁的女儿名叫芝媛，老公郑代贤任职于IT界，收入不错但经常加班。金智英一家在首尔郊区租了一个80平米的房子，因婆家远在釜山，娘家又经营着一个小饭店，女儿出生之后，金智英不得不离开职场，当起了全职妈妈。

全职妈妈的日常生活并不悠闲，哪怕孩子满周岁后可以送去幼儿园托管半天，但那仅有的一点自由时间，依然会被买菜、做饭、清洗玩具等种种琐事填满。更何况，忙碌是一方面，金智英的心里也不轻松。

经济不景气，物价高涨，金智英不能不担心家庭经济状况。一天，她去买菜，超市入口的冰激凌专卖店贴出了一份招聘海报，要求的工作时间正好跟女儿上幼儿园的时间吻合，待遇多少也能补贴家用。金智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进去跟店员聊了聊，原来，这位店员也是两个幼儿园孩子的妈妈，这样的工作机会对全职妈妈来说非常难得。金智英有点动心，但她还是想先回家和老公商量一下，这时，店员突然说了一句：“我也是大学毕业的。”

一句话，让金智英差点掉下了眼泪，其实她不喜欢吃冰激凌，对店员的工作也没有兴趣，而且在她看来，堂堂大学生，为了七十万韩元，折合人民币4000多元，去应聘当店员，无论如何都是浪费，是屈尊。如果生活宽裕，她最想做的，是当一个自由撰稿人，为此她甚至差点报了写作培训课，可是，一想到孩子没人照顾，报课又要花钱，她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猛然间，金智英发现，生完孩子后，她好像连兴趣和才能都被局限了，生活中让她感兴趣、有期待的事情越来越少，让她疲惫、无力的事却越来越多。一段时间后，她又一次路过那家冰激凌店，店里已经有新的店员了，金智英心里空荡荡的。

那天午后，阳光正暖，金智英接了孩子，到公园里去晒太阳，孩子在婴儿车上睡了，金智英走进对面新开的咖啡馆，买了一杯打折咖啡，多么难得的自在时光啊。金智英心情舒畅地喝着咖啡，旁边的长椅上坐着几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看起来是附近的上班族，也跟她喝着一样的咖啡。想当初，金智英也曾是一名上班族，她深知这些西装革履、胸前挂着工牌的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光鲜，不过此时的她，仍然羡慕人家有一份自己的工作。想到这，她不由得多看了那些人几眼，然后，她就听到其中一个男人跟同伴窃窃私语：“我也好想用老公赚来的钱买咖啡，整天到处闲晃……妈虫真是好命啊。”

“妈虫”是一个新词，指那些没有收入、靠老公养活的全职妈妈，其中饱含着社会对这个群体的厌弃和鄙夷。听到自己被称为“妈虫”，金智英仿佛被人用脚踩住了头，尴尬得无地自容，她顾不得热咖啡洒在了自己手上，也顾不得孩子醒了在哭泣，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家躲起来。

那天晚上，她忍不住在老公面前哭泣：“我用老公赚的钱买什么东西到底关他们什么事？我又不是偷老公的钱来用，我赌上自己的性命把孩子生下来，为了带孩子，我放弃所有的生活、工作和梦想，结果变成了他们口中的一只虫子。我该怎么办啊？”

孩子两岁了，金智英做全职妈妈也整整两年了，她对这种生活越来越厌倦，她经常放空自己，要不就是边听音乐边流泪，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更糟糕的是，有时候她还像被鬼混附体了一样，突然开始用另一个人的口吻说话。

2.无处不在的性骚扰

生完孩子不久，金智英的前同事来看望她。聊完家常，金智英就问女同事怎么工作日有空出来。原来，最近公司女厕所发现了针孔摄像头，是新来的保安干的，而更可怕的是，保安把录下来的视频传到成人网站，公司一名男同事明明看到了，竟然不报警，也不提醒大家，反而把视频当成乐子传给其他男同事。事发之后，女同事们深受打击，她们不知道自己上厕所的视频被多少人围观了，她们恐惧、焦虑，有些甚至开始吃药、接受心理治疗，还有女同事无奈选择了离职。而男同事呢，反正摄像头是别人装的，视频也是别人拍的，浏览网站也不构成犯罪，他们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就连平时思想还算开明的老板，这个时候也只顾息事宁人，不惜向女员工施压，说那些男同事都有父母有妻儿，不该把他们逼上绝路。

金智英听了，一面庆幸自己离开了公司，没有被牵涉进去，一面也非常不理解老板的逻辑——有父母有妻儿的男同事传播视频，不是更加不对吗？女同事明明是受害者，怎么到了老板口中，变得好像迫害了男同事一样呢？不过转念一想，这实在不算稀奇，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哪次遭受了性骚扰和性别欺压之后，不是还要遭受指责呢？

小学时，金智英被同桌男生恶作剧捉弄，她向姐姐和妈妈哭诉，姐姐劝她不要理会，妈妈直接把她训了一顿，说同学开玩笑，不必当真。后来，同桌的恶作剧被老师抓住，老师当面批评了男生，背后又告诉金智英，男生是因为喜欢她才欺负她的。当时，金智英就无法理解老师的逻辑，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对她温柔体贴吗？为什么要恶作剧捉弄呢？

初二时，金智英的身体开始发育，从那时候起她发现，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变态。地铁和公交车上，有假装无意擦过女生臀部或胸部的咸猪手，公园里，有可怕的暴露狂，甚至在校园里，也有喜欢拍女同学屁股的男老师。

高中时，金智英报了个补习班。一天下课晚了，金智英在公交站等车，一名男生过来跟她搭讪，自称是补习班的同学，还说感觉金智英在期待有人送她回家。金智英当即产生了很不好的直觉，车来了，她故意装作自己等的不是这一趟，等到车门要关了，要启动了，才赶紧跳上车。没想到，那个男生也跟着跳上了车。金智英吓得冷汗直流，面色惨白。

旁边坐着的女白领看金智英一脸紧张害怕，问她怎么回事，金智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悄悄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女白领想了想，从包里取出手机，悄悄递给了她。在那个年代，手机的功能还仅限于打电话和发短信，于是，金智英飞快地给父亲发了条短信：“我是智英，快到公交站接我，拜托。”

可是，公交车进站的时候，金智英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她想过不下车，可如果坐过站的话，深更半夜的说不定更麻烦。她只好硬着头皮下了车，那个男生也紧跟着下了车。偏僻的公交站一个人也没有，周围一片漆黑，金智英吓得全身僵硬，这时，原本已经启动的公交车突然停下来，那位女白领挥舞着一条围巾朝金智英跑来，边跑还边喊：“同学，同学，你忘了这个。”男生看到有人过来，骂了一声“两个臭婊子”，就迅速离开了，金智英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这时，父亲气喘吁吁地从巷子里跑了过来。

回家之后，金智英惊魂未定，就迎来了父亲劈头盖脸的训斥：为什么要报那么远的补习班？为什么裙子那么短？……好像这一切不是那个男生的错，而是金智英的裙子惹的祸。这就是金智英从小接受的教育，女孩子的穿着要保守，行为要检点，危险的人要学会自己避开，如果遭到了性骚扰，甚至性侵犯，那么一定是女孩子做得不对，做得不好。

3.永难痊愈的社会病

长期压抑的金智英，心理崩溃了。有时候，她会突然开始用另一个人的语气说话，那个人时而是她的母亲，时而是她的外婆，时而是她去世的学姐……金智英的老公郑代贤咨询了心理医生，确定她患上了产后抑郁和育儿抑郁。在老公的劝说下，金智英接受了心理治疗，那以后，她发病的频率降低了，但一直没有痊愈。

而她的心理医生呢，随着对她的了解越来越多，对治好她也越来越没有把握。因为他发现社会对女性是这么的不友善，从不给她们抱怨和抗议的机会，金智英的异常表现，或许只是借别人的口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而已。

这就是现实，而且不只是韩国的现实。男人们总会不自觉地把女人分成三类：我女儿、我妻子和其他女性。他们希望自己的女儿和妻子得到公正对待，但是他们自己不会公正对待其他女性。但事实是，不管谁的妻子，谁的女儿，在别人眼中都是“其他女性”，都有可能被称为“妈虫”。只要这个社会坚持认定抚养孩子是女人的职责，而不是整个社会的责任，那么，套在女性身上的枷锁就永远不会解开，金智英的病、医生妻子的病，也永远无法痊愈。

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讲的就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作为一个普通女人，金智英直到最后也没能实现逆袭、改变命运，她仍然是一名普通的家庭妇女，一位辛劳的全职妈妈，一个精神分裂的女人。那么，为什么这个故事能让无数女性痛哭流涕、控制不住自己呢？因为金智英人生每一道难题——重男轻女的长辈、无处可逃的性骚扰、难以突破的职场天花板、艰辛的生儿育女、以及身为家庭主妇所受的歧视等等——恰恰是所有平凡和不平凡女性的共同遭遇。小说为这样的女性、为所有女性，道出了她们想说而不敢说的心声。

那么，为什么小说又招来了那么多攻击呢？因为它像一面镜子，照出女性不平等地位的同时，也照出了一部分男性的傲慢和自以为是，他们认为小说冒犯了自己，他们还以为女性要求平等，是要打倒自己。但事实就像英国女演员艾玛·沃特森所说：“女性争取的不是女权，而是两性都能自由。”可是，我们离这种自由还有多远呢？谁也不知道。

编辑|凉山

排版|凉山

路上读书：全球名校博士30分钟精读一本好书。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