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写在生日，所谓人间梦游。

一

年终岁末总会给人一种 restart 的错觉，仿佛可以读取存档，重新选择。虽然距离上一篇浮生若梦不过两年，心境却变化了太多。之前的状态像是夜里乘着筏子没有目的地漂流，现在大约是是踏着冰湖赶路，说不好哪种更好，却都奢望自己可以掌握生活。

二

本科毕业的时候收到一本凯鲁亚克，描述着守林员这个职业，世界上孤独旅者。那个时候想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大兴安岭、无垠的白桦林、远处俄罗斯的灰黄冻土与冷河、国防绿的铁西工厂和给了我无数的灵感的黑土地。

当时执念于北方是我的旧乡，南下只能算一个客子。可后来觉得人是没有故乡的，所谓故乡也只是祖先漫长漂流的最后一站。这些年又经历了一些的短暂的漂泊，再次重温了高纬度的生活，发觉故乡和异乡也在有去无回的语境中失去了方向，日久他乡即故乡。

再次想起守林员的时候是在斯堪的纳维亚，面前是北极圈内的小渔村，耳边是北冰洋销蚀的风，背后仿佛是嚎风峡湾和冰冠冰川，无数的画面在我眼前掠过，冰封王座与雪国，临冬城的漫天风雪，北风苔原的诸神黄昏，阿斯罗菲克帝国的无边旷野。

年轻时候走过的路、见识过的景象，这些体验和知识的摄入或是美学的感受一样，是无法量化的，像读书与喝酒的品评，不会用数字来量化，只会说了解过自由主义的未来或是喜欢玛歌的梅洛，而这些经历，或许真的会成为逃离未来逼仄幽暗时刻的绳索。

三

近些年喜欢用堆砌的意象渲染一种情绪或是氛围，不过说到底可能也是有点幼稚的模仿。表面上似乎是在说泰晤士河游轮上的影影绰绰，和 Royal Court of Justice 门口匆匆走过的 barrister，实际是来描绘一种去国怀乡、满目萧然的感觉。伦敦岁月的这些年，consumed me but re-shaped me，那九千多张的照片和谷歌地图里星标的地点让我慢慢明白我应该选择怎样的生活。

离开英国之前重走了一遍学校旁边的 Middle Temple Lane，耳边回响的是书记员的那句

Shakespeare put his hand in the Thames water, Martha Cosetellowalked this way.

那个时候我意识到宏大叙事的崩塌，更加关注个体的选择。或许数字化时代的人更孤独，每天接收网路上高密度的人间痛苦与悲鸣，而将来史家书官家笔，却不会有我们只言片语。

Alas, WE are not part of history.

不管怎样，生活是要继续的。肯辛顿依旧熙熙攘攘，海德公园的春草会更绿，王孙却已归。每次离开都以为下次会相遇，告别了这么多次也没有学会好好说再见，大概真的是人间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四

熟悉我的朋友大概知道，星空和宇宙在我的审美意象中占据了很大一份比重。从此非良夜的宇航员到做我的星，多多少少使我总是逃避平淡生活，去寻求一些看似遥远的期许和想象。可是就像每看完科幻电影之后，涌出来的那种对宇宙的理解和对未知的想象会不断地在琐事中中异化然后消逝的过程一样。同样的，你对生活的期许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在世纪大道或是东三环上异化，最后直白地显现为银行卡里的跳动的数字。

后来人看夜空的时候，是因为星空很美，我要凝视。歌词里唱天空拒绝飞鸟，于是就去寻求天空与飞鸟。但是不是的，曾经不是这样的，曾经我们抬头呆望着夜空，是因为夜空就在那儿，因为星星就在那儿，而我们被那亿万光年外的闪烁所吸引，沉迷在宏大的安静之中，像是自然的一部分。

五

川端康成说人是看不清自己的，需要撞到一些事情反弹回来才会看清自己，认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陷入焦虑的漩涡中难以脱身，似乎是从本科毕业后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开始，当时在国交台阶上点一根冰爆，远处灯火明灭，近处火光短暂，很难去形容在这若有若无的旧地重游情绪里的时光倒流的错觉。想不起何时上过谁谁谁的课，记不得和谁谁谁走过学校里的路，只恍惚记得冬日雪夜笙歌杯酒，六月黄昏后暴雨当头这些片刻的欢愉和不幸。这段很用力活着的几年时间，只能飘散在这似水流年里。现在疲于倾诉又无处言说，万里沧江生白发，欲买桂花同载酒，可最后填饱我们的只是风，只是空。

这种焦虑大概是一种年轻人的焦虑，摸索不清世界运行的轨迹和道理，被光辉的时代和前辈震愕住，人生南北如歧路又或是 Loads of principles stand here but nobody could tell which one is fated, faithful or fatal.

曹县曾经分享过一篇读博之后的心路历程，有句话深以为然，人最要紧的是把自己这一辈子活明白，其次是基因胜利，而世俗眼中的成功都是后话了。从此我也不再执念于校训里的 Rerum Cognoscere Causas，毕竟比起 know the cause of things 更重要的还是 know yourself。

回国的时候见了许多长辈，各种意义上的成功人士，被灌输了很多喜欢听的和不喜欢听的东西，印象最深的却是轻飘飘的一句 Measurable successes are seductive especially when we are young，在此记录一下也算是与同路人共勉。

六

这些年到到现在为止的我所取得的微不足道的成绩，若不是极大的幸运和一点点财富的积累，所谓快乐人生早就该戛然而止，也轮不到享受这几年的好光景。所有的所谓的痛苦看上去都似少年维特的烦恼，无病呻吟和为赋新词的只言片语，与生活的本质相去甚远，全属本应该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我能认识到这些，也算是有限生命里的一次自我和解。

生活里的很多事都是马尔可夫过程，感情也许不是，但很多时候是，一个解读是之前到达这一刻的路径并不重要，千百种可能的过往路径归结为此刻的现实，能赖以对未来做出判断的依据也只有此刻本身。之前的似水流年组成了我，于是我会按照这个惯性继续成为我。

但是这却很难以此刻的视角来选择未来的路径。

你持有一个股票仓位，你就没法忘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建的仓。你投入心力做了一件事，你就不知道该何时撒手。你把过去讲成了一个故事，你就自觉有义务要让未来遵循这个故事的逻辑。舍不得，放不下，输不起，赢不够，最后成为自我叙事的奴隶。

我写到这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以前外公开的小店叫乡阳客栈，小时候还觉得挺土的，后来才知道是外公外婆的名字各取了一个字组成的。是我后知后觉又似是朝花夕拾，上一代人以彼时彼刻的视角来决定余生，何其有幸。外公十八岁的时候就用了我外婆的字，我这么大了还没想过和谁的未来。

七

再想起凯鲁亚克是穿过了许多年的岁月，离开北京之后看见地面上渐行渐远的万家灯火的时刻，原来我不是想要远离人群，只是想要远离过于喧嚣的期许和误解。想在一个有自我话语权的环境里生活。

回到伦敦的时候恍然，自己其实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做一个守林员，这是和人们交错的一生。我并不会选择大兴安岭或是伏尔加河，它也没有选择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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