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问道

编辑|文刀

一场有关币安的舆论风暴几乎在所难免，前奏是何一2月底发布的一则带着反讽意味的招聘启事。目光没有集中在何一“小阿姨”的自嘲上，人们盯住了应聘条件：美、胸大。

3月1日，第一个女孩进入币圈视野，在线上与币圈用户打过招呼后，大家记住了她的花名“币安六六”。至此，风暴开始。

六六个人微信朋友圈里的自拍被翻出来，她的照片被别人P上了带有性暗示的活动信息传遍币圈，有一些图片甚至直接将她的脸拼接在情色女郎的身上。恶意伪造的拼图愈演愈烈，连同币安也被P上“会所”字样，冒犯的口水充斥着六六的手机。

“进币圈第二天，这大概是我短短人生中见过最残酷的斗兽场。”21岁的六六遭遇了进入币圈的首轮网络暴力。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滢哥、七七、思思、安娜与六六“成团”，以币安新媒体营销团队成员的身份亮相，并被外界冠以“币安女团101”的称号。

滢哥是币圈的熟脸，七七从币安幕后客服转向前台，思思来自国企，安娜在加入币圈前已经创过一次业。她们的确“人美、胸大”，但绝不仅仅如此。

在币安内部，女孩们的工作群叫“卫星小组”，这个名字更好地诠释了她们存在的意义：像卫星一样发现和覆盖外部对币安“恒星”的需求，包括社群活跃、在线客服和合作开拓等等。她们帮助币安从“高冷”变得更有人情味，这是何一招聘的真正目的。

对抗网络暴力几乎成了币安女孩们不得不面对的起点。有人带着委屈，简单收拾好心情后学会了还击；有人生来是男孩脾气，大大咧咧地将不太善良的言论消解；也有人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最终决定离开。

而留下的女孩们越来越“耐撕”，她们咽下恶意的同时在岗位上保持超长待机。每天超过14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正在让外部的一些看法发生改变。

突发的骂战

4月29日上午10点，币安的一个域名被攻击，华语区用户的交易页面出现卡顿或无法访问的情况。币安联合创始人何一针对用户登陆入口发布了解决措施和备用链接，这条信息通过5个女孩在各个群里快速扩散。

广而告之突发情况也是币安新媒体营销团队的日常工作之一，由六六、滢哥、七七、思思和安娜几个女孩为主要成员的团队被圈内称为“币安女团101”。在内部，她们有个更形象的名字——卫星小组。

信息扩散时出现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插曲。六六将解决方案分发进某个群里，有群友嫌晚，冒出了一句“胸大无脑”。骂声并没有因六六后来“我400多个群一个个说也需要时间”的解释而平息。对方的挑衅之下，安娜、七七先后站出来加入骂战，指责对方说话太脏。

4月29日币安突发域名攻击，六六卷入一场骂战

双方对话被掐去原因二次传播，变成了“币安客服回应用户‘满口喷粪’”的快讯，这个插曲甚至比币安域名被攻击的主旋律声量更高，有社群开始对比传统金融行业批评币圈客服的专业性。

同一时间，另一场批评正在币安内部发生，高管出面指出女孩们做法不当，“大家都挨说了，早上开了非常严厉的批评会，强调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原则。”币安内部人员透露。

何一对此不置可否，“对于用户或者可能是用户的人，我们都应该倾听。币安价值观讲究保护用户、自由、硬核。保护用户就要以用户为中心。”她一点也不否认“卫星小组”的硬核。左手是大量的网络暴力，右手是应对日常工作的超长待机，“她们很拼，这点毋庸置疑，我们也给员工极大程度的自由，但自由来自于自律。”

六六希望能有媒体将截图的前因后果完整发出去，她提醒，“用图的话发我的，其他聊天记录里有安娜的名字。”她想要保护队友，她们中任何一个面对挑衅时，其他人都忍不住想要站出来。

有网友建议下次有人骂“去你X的”，姑娘们应该回复“我妈很忙，你找我好了。”何一扪心自问了下，“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会冷静的回答‘我妈很忙’，但我依然坚持，我们可以处理得更专业。”

对六六来说，这种夹亲带友的谩骂只是她加入币安后经历的网络暴力小插曲，“我刚入职那会儿，有更难听、更难看的。”她用了一个月，熬过了风暴最狂烈的阶段；安娜思虑再三，在4月底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从被冒犯开始

六六是第一位币安曝光的新媒体营销成员，工作的起点是最基础的社群客服。3月1日，从何一将她拉入币圈用户群后，各种对她的评价就没有停止过，第一焦点是颜值和身材，之后演变成了让普通女孩很难承受的冒犯。

没有准备用于工作的微信号，当晚，六六的个人微信涌进来上千个好友申请，她朋友圈里的自拍被人翻了出来，性感、美艳这些评价她尚能当做夸奖照单全收。

“我能晒就不怕人看，但是后来就走样了。”这些照片被人加了料，她的头像被拼接在情色女郎的身上，配上了“来币安充20个BTC送六六一晚”的文字。赤裸裸的女性侮辱图片开始在各种群里传播。

她往这张图片上打了“造谣可耻”四个字发在微博上，“进币圈第二天，这大概是我短短人生中见过最残酷的斗兽场，其中关于竞争的部分让我看到了人性的丑恶面。”

这种伪造图片的冒犯行径没有停止，一度演变出“购买BTC送六六贴身衣物”的谣言，六六因此一天内收到2000多条留言来询问真假。有媒体未加核实地将此当做币安的主动营销写进文章。这些让六六既感愤怒又觉可笑，“太没有底线了。”

直到有一次被带着双亲的脏话攻击，六六终于绷不住了，在自己房间哭了一场，“虽然一姐给我打过预防针，但真没有想到情况会这么恶劣。”门外的客厅里坐着她的父母，抹完眼泪，她啥也没和家人说，拿起手机继续在群里回消息，她发现她的手在抖。

侮辱女性的网络暴力率先砸向了1999年出生的六六，一切还远未结束。

4月9日，币安以女团的包装方式推出了新媒体营销团队，后来的滢哥、七七、思思、安娜陆续进入了各个币圈社交群，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碰到过不太友好的留言。

七七原本是币安俄语区客服，用户有问题，她在线上解答。这是个无须露脸的岗位。新媒体营销的工作将她从幕后推到了台前，和六六一样，一即入群，好友申请潮水般涌来。有头像显示为男性的网友私信七七，“你是多少个BTC一晚？”

从幕后转岗台前，七七遭遇了来自男性的骚扰

大学一毕业就加入币安担任客服的七七，从没见过这种询问，冒犯感像芥末冲进鼻子一样刺激到泪腺。她不知道怎么回复对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那种感觉就像你穿了一件吊带裙回到了保守的老家，别人用奇怪的目光告诉你有伤风化。”她后来又转念一想，为什么在我们的国家，批评声很少指向用言语性骚扰女人的男性呢？

六六更不理解，如果从工作内容看，七七的一部分工作并没有改变，“只是现在大家见到了她长什么样，网络对面的人怎么就不正常了呢？”她在群里笃定地告诉七七，“这绝不是你的问题。”

在俄罗斯留过学的七七做过一段时间的中文家教老师，有个学生还在上幼儿园。初次见面，七七捏了捏小男孩的脸，对方用俄语告诉她，“妈妈说，男女有别。”触动她更深的是上课之余的家庭教育细节，“那家的妈妈会告诉孩子，每个女孩都是需要保护的天使。”瞬间，她就理解了为什么在俄罗斯的公交车上，男性让座的对象不是老人、孩子，而是女人。

币安女孩们身处币圈的女性污名化大型现场时，韩国的N号房剥削女性事件和国内的养父性侵养女案先后爆发。网上对受害女性和女童的评论中，依然充斥着“荡妇歧视”的言论，七七被刺痛，“整个对女性应有的保护和尊重都不太够，更别说才发展了几年的币圈了。”

对抗网络暴力

性格各异的币安女孩后来在这场风暴中掌握了对抗的姿势，她们或直接还击，或婉转消解。

滢哥对币圈形形色色的人见怪不怪。相比其他女孩，她是很多社群的老熟人。2018年时，她就在一家区块链媒体担任运营工作，所在的群里流传着各种她的表情包，没见过面的币圈网友们记住了这个染了一头绿发的北京大妞。

“别的女孩是小熊软糖，天线宝宝，甜心baby，我不行，我得是爹。”这个花名以“哥”自居的姑娘在朋友圈里如此定位自己。男孩子的霸气性格成了她的保护色，很少有人会对她开那些不入流的玩笑，“他们可能认为，那种玩笑在我这儿是自讨没趣。”

七七在转岗后的半个月里逐渐适应，经历了最初看到留言时的“想哭”、“算了，可能是水军”的心理逃避后，再遇到一些带着性暗示的留言时，她开始变得强硬，豪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她发现，女性在面对骚扰时越是逃避，对方便越肆无忌惮。

滢哥护犊子，看见有人在群里发有关六六的不良P图时，她忍不了，“你赶紧撤回，别再发了啊，再发我举报你。”如果遇上有人对币安和其他的姑娘“酸言酸语”，她会用同样的方式酸回去；要是真有不良暗示地跑来询问“买20个BTC可以获得你的啥服务”，她会直接甩一个大客户权益链接，堵了对方的嘴。

滢哥的男孩子性格成了她的保护色

有关六六的谣言传播正甚时，当时还没入职币安的思思以为这是公司的主动包装，后来得知是别人伪造，比气愤更多的是心疼，“太不公平了，她做错了什么？”

六六自嘲被人“从月头黑到了月底”，“我是心脏越来越强大那种。”买币赠送贴身衣物的谣言没有击倒她，她心里清楚，那些P图并非冲着她个人而来，“假如那天一姐拉进群的不是我，是别的女孩，一样会面对同样的问题。”

透过那个谣言，六六发现了一些有趣现象，“2000多个人来问我‘真的送吗’，结果是那天币安的大客户申请直接爆表了。”她冷静地看待了这种“意外之喜”，“申请的人中并非全部是真客户，一部分人在试探，试探我是什么样的女孩，当然也暴露了他们的可笑。”她以“没脑子”还击那些辟谣后还在传谣的人。

安娜也感受到了有些不友善并非针对个人，“如果我是个自由人，我可能有更舒服的应对方式。”离开币安前，她对六六们的勇敢和洒脱表达了欣赏。

来自内部的保护

除了那些恶意拼图和带着性意味的窥视，外界对币安女团“出道”更普遍的评价是“花瓶”， 人们联想到何一之前发布的那条招聘启事。

今年2月，何一在社交平台上以“小阿姨”自嘲，发布了一条招聘启事，标准是“美、胸大、做过网络主播、00后尤佳，会聊天”，工作内容是“线上聊天”。起初，大家以为何一在开玩笑，没想到真推出了六六，“币安以女色侍人”的类似批评四起，连带着几个女孩也被视作只有脸蛋没有实力的花瓶。

“花瓶”的标签也曾很早期地贴在何一身上，后来，一场场针对她的骂战中，话锋转向了年龄。

这一度让何一觉得可笑，“区块链行业，做交易业务可以比产品、比费率、比服务、比谁更对用户负责，做公链可以比技术、比开源程度、比链上项目数量、比应用场景；有段时间被同行人员在社交媒体喊话‘80后’、‘老女人’，我很匪夷所思，这算什么竞争力？”于是，那条招聘启事出现在何一的朋友圈和微博上，“言下之意是，我要愿意，分分钟可以招一打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实际上，这则招聘的确吸引了大量简历，成了“卫星小组”人才资源的入口之一。但事实上，几乎每个最终进入女团的女孩，都接受了不低于3轮的线上面试。

何一在最近的社群分享中提到了币安招人的关键，“热爱行业，正直，能守好这个岗位。”她说，女性的品质不是她招人时关注的重点，“而是这个员工本身的内在品质是否和币安匹配。”她特别提到了六六，“在我们被水军污名化为‘会所’，她被人说成“外围”、被竞品找色情图片P上她的名字传播时，她难过，也很委屈，但她仍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她坚强、勇敢、努力，勇于挑战。”

出于保护，何一删了那条招聘启事，“我不想给团队成员带来一些心理负担，真的开始了‘卫星小组’这个项目后，招聘其实不拘泥于性别，男生我们也欢迎。”

保护的墙壁在面试环节就矗立起来，应聘的每个人都被问了一个问题：你是否能够接受网络暴力？

何一对女孩们可能面临的风暴做过评估，“我一开始判断，他们最多会搞搞扒皮，我觉得只要女孩们没有污点就没什么可畏惧，但没想到他们会不需要论证直接泼‘会所’、‘陪睡’、‘送内裤’的脏水。”

何一面试过一个澳大利亚学传媒的硕士。女孩的综合能力很强，但她对网络暴力问得很细，“包括网暴到什么程度，我给她讲了我经历过的事儿和六六遭遇的网络攻击。”对方听完有点犹豫，“最终我们没有发offer给她。”

在工作群里，七七已经看到公司“正在取证”用法律来保护她们的表态，这让她感到心安。

“她们都是战士，非常勇敢，但币安不能让她们只身面对，独自勇敢。”在何一看来，六六们经历的已经不仅仅是网络暴力，“这是犯罪，涉及诽谤和肖像权。水军不断换头像和名字来隐藏自己，但我们一定会继续调查取证。”

不易碎的花瓶

对于“花瓶”的评价，女孩中的大多数呈现出开放的态度，“夸我好看、性感有什么问题？自己反正我们又不是空花瓶，更不是易碎的花瓶。”六六正在用每天16个小时的工作时长改变这种刻板标签。

用户给七七留下深刻印象的评价并不是“小姐姐你真好看”。有一天夜里3点，七七还在手机上回复群里的留言，一个男生私信她，“你咋还不睡觉。”

“工作没做完当然不能睡呀。”七七话音刚落，对方甩来一句，“活该你们币安赚钱。”这是近段时间七七收到的最令她开心的评价。

思思的心上多少被“花瓶”二字刺了一下，她从老家的一家国企辞职，就是希望能进入一个脱离刻板模式、更具挑战的行业。没想到在币安被外人贴上了“花瓶”的标签，微博的评论中，很多人在催促她“赶快发自拍”。

 思思想用行动撕掉外界给她们贴上的“花瓶”标签

疫情期间，行业里开始关注国内经济环境对加密货币的影响。思思的微博里不再只有自拍，她把国内不同时间的高层经济会议信息一篇篇整理出来，对比其中的措辞变化分享在微博上。别人对她的评价变了。有人不吝在评论中为她留下“才华”二字，“我开始觉得你有趣了。”一名网友留言。

币安女孩们正在经历风暴过后的晴朗，更多时间，她们埋头在手机和电脑前，成为币安分布式团队伸展进市场的触角，一切有关币安的需求、批评都会最先抵达她们的眼前，她们需要用智慧和耐心应对各种不确定性。

过去的币安因为主打国际市场，在华语区用户中呈现出“高冷”的姿态。

“其实币安的‘高冷’是希望用程序来降低不确定性和对人性的考验；币安的大客户也是试图用系统替代人的沟通，基本有什么事邮件就处理了。”何一以币安新资产上线的流程为例，“谁来问，答复都是你去网页提交申请，如果通过审核就会收到通知。在别人那，可能是一群商务追逐项目方，咱哥俩喝个酒打点打点也就成了。”

程序化、系统化地处理外界需求给币安管理带来了好处，“至少你没听说过币安哪个人出来索贿，或者利用职位以权谋私。”当然，也有缺点，“坏处是缺少点人情味。”

何一期待币安女团能给币安增加人情味，“这几颗卫星的发射可以避免过去‘找不到币安的人’的情况，可以让我们更了解外部的社群在发生什么，能知道用户对我们有哪些反馈。”她觉得，过去的币安在华语区一直被“妖魔化”，一些人对币安的理解建立在很多谣言上，组建“卫星小组”的初衷之一也是“让大众能对币安有更为直接的了解”。

而4月29日那场突发的骂战又让何一绷紧了另外一根弦，她在内部强调了与自由无法切割的自律，“当你的名字和币安产生关联时，你更需要自律，更需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当然，身处草莽行业的币安已经是舆论场的常客，站在一线的币安女孩也总会不可避免地被裹挟其中。风暴无疑会再次袭来，而几个女孩几乎给出了一致的答案，“那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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