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建筑师石磊：不仅仅人被“地方”所建构，人同时也建构“地方” | 黑白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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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拆迁队进入厦门江头社区，城中村的村民们陆续被安置到了城市的各个角落，村里原有的自建房被逐步夷为平地，唯有村里的庙在村民据理力争下被保留了下来。在村子还未拆迁之前，村子邻里之间挨得很近，老人们并没有经常到庙里来；但当大家分散到城市各处之后，很多老人却又一大早自发地坐三、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回到这座幸存下来的庙里，和其他的老人见面泡茶，到了饭点，又各自坐车回家。

石磊为父亲石奕龙绘制的肖像画 by 石磊

上面这个故事出现在石磊的一篇文章里，那是一篇专门针对厦门岛的寺庙进行研究的文章，而石奕龙则是这个故事的最初记录者，他是石磊的父亲。石奕龙是厦门大学社会与人类学院的退休教授。然而在小时候，石磊却对人类学没有什么好感。

厦门城隍庙剖面透视图 by 所在

神秘岛，鸿山寺和小偶像

处在小学寒暑假里的石磊无处可去，石奕龙需要到厦门大学人类学博物馆值班，他就把石磊带上，铁门一关就把石磊一个人关在展区里。石磊看着挂在墙上的那些古旧的衣服，还有站成一排，高达两米多的猿人模型，内心顿生恐惧，他害怕得一边瞎叫一边跑，在博物馆的一楼、二楼到处乱窜，父亲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因此而产生的心理阴影让石磊对父亲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一方面，父亲大学老师的身份让他觉得骄傲，而另一方面，父亲所从事的事业并没有让他产生兴趣，家里有很多藏书，他都没有怎么翻过，直到离家去外省上大学之前，他只醉心阅读过凡尔纳的《神秘岛》。

石磊的兴趣是画画，从小学开始就和同为厦大子弟的吴曦煌一起到美术班接受训练。吴曦煌很早就在绘画上展露出了出色的艺术天赋，不久之后，他和石磊拉开了距离，因此，石磊把吴曦煌当成了自己的小偶像。此后，吴曦煌成了美术生，在艺术的道路上一路奔驰，如今成为了颇有建树的艺术家。而尽管美术老师做过多次动员，石磊还是放弃了继续走这条路，他考虑了自己的能力和未来的职业走向，很现实地选择去读建筑专业。他说，一来这样至少还可以再画画，再者，他觉得反正这个世界上房子总是需要有人盖，读建筑出来估计也不会失业。这个看起来有点平淡的选择，让石磊后来打开了观察城市的视野。

石磊在2002年时画的水彩习作 by 所在

石磊小时候的活动轨迹大致就是以在厦大的家为原点，穿越厦大一条街到演武小学，或者是到中山路，到中山公园，到车站；到中学时就是沿着思明南路、镇海路抵达双十中学，他从来没有观察过出发点和目的地之间有什么关联。上世纪90年代的思明南路还是一条土路，路面坎坷不平，石磊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咯噔咯噔”地一路颠簸着去“厦门”，爬过大生里的缓坡，马路从鸿山寺开始一路急速向下，雨天时路滑， 有几次他的脚甚至被卷进车轱辘里，因为身体的受伤害而建立起了对于城市某个局部的深刻印象。

所在建筑研究社的办公场景 by 所在

在受过系统的建筑学训练之后，石磊开始对城市的建筑产生了意识，加上此后对于建筑历史样貌的了解，使得石磊在想象当中慢慢建立起了一个城市图景，把以前对于城市局部的记忆——出发点和目的地之间的若干细节串联了起来了，再加上谷歌地图、无人机等现代技术的辅助，也让石磊慢慢开始对厦门有全貌的认识。石磊说， 对于城市认识的加深也不仅仰赖着人智识的成长，同时也需要依靠着工具的升级来完成。如今，石磊已经成为了一名职业建筑师，他在设计院工作了8年后，2015年，因为大同路的一个骑楼单体建筑研究项目，和太太以及朋友一起合伙成立了所在设计研究社。

关于研究社名字的由来，石磊有过这样的阐述：“所在设计研究社的‘所在’一直是我想象当中的理想名字。 闽南话里是没有‘地方’的发音的，闽南话里的‘地方’使用的词汇和发音就是‘所在’，所在是地方，所在是场所，所在是一个回忆的空间，所在是一个文化的凝结，所在甚至是心里挥之不去的放置灵魂的‘盒子’，就是这样一个包容又指向清晰，利用语境具备准确达意的词汇，就是我对所在设计研究社的期许。”

2015年万科设计公社1.0 所在建筑及艺术作品展 by 苏永恒

沿街建筑，宫庙和城市肌理

所在的创立让石磊和同事们从对骑楼单体建筑的改造研究中延伸出了对大同路整体沿街建筑的研究。石磊发现，厦门旧城市区的沿街建筑不只有骑楼，有的是有二层出挑阳台的建筑，有的则是像思明电影院这样的单栋建筑。所在在研究中对沿街建筑进行了分类，“ 分类是理解一个城市的最基本常识，包括我们最近在研究的并不是我们在研究这个东西是什么，而是我们要建立一套常识去认识这个东西，搞清楚这个东西为什么是这样的。”

在沿街建筑立面的多样化引起了石磊的注意，在大同路，有的开间是这种风格，旁边的开间又是另一种风格，再边上的其他开间各自又有自己的风格。沿街建筑的立面之所以风格各异，其实是和建筑的各自业主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业主买地以后，施工单位会按照业主要求的要求来施工，当很多开间都属于同一个业主的时候，那些开间就会形成统一的风格，当建筑的业主不同时在立面上呈现出形态各异的风格。因为时间的流逝，有一定数量建筑的产权都发生了变化，今天又要如何去判断这些民国建筑始建时期的单体信息？根据这些建筑细部风格的判断就十分重要了，从建筑风格出发去发现建筑的历史信息，则成为了一种很有去的方式。

厦门旧城市区肌理是近来石磊和同事们花很多时间进行研究的项目。城市的肌理因为城市规划和建设的关系一直在发生着变化，在某种程度上也被私人产权所保护着，私人产权有用地红线，不管在那个地块上怎么盖房子，房子高了一层或者矮了一层， 随着时间的变迁，建筑本身有不间断的迭代和更新，但是都是这个红线当中去建设，建筑所在地跟街道的关系，跟城市的关系，跟周边建筑的关系都还是保持着延续性的。

如果要观察厦门老城，特别是1920年代之前的肌理，石磊建议要更多地去看到骑楼背后的那些建筑肌理，那些基本上是光绪年间的肌理。而之后的中山路、开元路、大同路、镇邦路、大学路、思明南路则是民国初年城市再生后的道路。这些道路有的沿着原来的街巷拓宽，有的直接拆迁了一片原来的建筑；为什么有的延续原来街巷，为什么有的是拆迁了房屋，在城市建设里则是理想规划与地方势力以及城市新贵的述求与建设成本各种复杂因素的角逐。

1931年《厦门市道路规划图》 by 所在

作为一个城市漫步者，当你走进一个城市的时候，一定要意识到你正面对的城市是一座永远处于动态中的城市，它既有1920年代的厦门市政会发起的现代建城潮流所遗留下来的建筑，也有1980年代特区建设时期留下的，还有2008年以后房地产时代的建筑，观察一座城市就要以城市今天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模式去把握。

如果以考证年代的方式进行观察，可能会形成不连续的状态，要形成一种连续的状态就要以今天的生活状态为基础进行类型学的分类，比如应该分成文化、民间信仰或者商业等类型，把建筑按照这些类型的路线串起来，在抵达每个点上的时候就能了解到建筑相应的地方知识，比如说知道这个庙是什么年代建的，庙里的柱子是谁在哪一年捐的等等。如果能这样，漫步者在观察到建筑今天的状态的同时，就也能体察到此刻呈现在面前的历史。

厦门的街巷遍布着各种各样的宫庙，这些寺庙理所当然也成了石磊研究的对象。但石磊在研究宫庙时并非关注宫庙本身的信仰，而是更多地关注宫庙处于今天的城市空间当中所起到的社会作用是什么，由此而切入到对更深层的人跟城市之间关系的探讨。他认为在宫庙里一直延续着一种传统的生活模式，这种生活模式是至今唯一还在运作的，闽南的很多宫庙在民国之前是公共空间，到现在也依然是。石磊发现，这种模式之所以能一直延续下来，就在于很多时候宫庙依然能够承载很多民众的心理寄托，也许有很多人现在还会有“与其相信医院还不如信任城隍”的想法。此外，在某些宫庙里还有盘根错杂的利益关系，在湖里的一个村子里，石磊发现，村里掌权的人会轮流利用那里的宫庙来收香火钱。

在石磊看来，这些研究代表着所在对厦门这个城市理解的深度，很多的研究成果也许不一定能直接地运用到实际的设计中，但这也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当建筑师在做旧城里的改造项目时，建筑项目本身需要展示历史，那么对于历史建筑的理解就可以让建筑师避免犯历史的错误；而研究历史建筑也并非意味着改造项目要完全按照当时的方式去重建，做建筑设计要对应当前时代的需求，比如说在老房子建设时是不使用空调的，那么在今天这个房子面临改造的时候则不能按照不用空调的情况来改造。

厦门旧城市区俯瞰图 by 所在

石磊开始建构“地方建筑学”理论体系

基于多年来对厦门建筑的研究和实际介入经验，近期，石磊 开始建构“地方建筑学”的理论体系。

石磊在2016.9.26的PECHACUCHA演讲

石磊指出：我们这个纪元的人类历史，世界观一直都在变化。希腊人和春秋时期的中国可能是最多样化和天才的时代，希腊人建立了全面的哲学观和世界观，中国则建立了以“礼”为核心形式的全套社会管理体系。当时的希腊人思考的问题，基本已经涵盖了今天可以思考的范畴，但是罗马帝国覆灭后，天主教的崛起引发了世界观的一次倒退，中世纪的人们如何去定义“我”呢？每一个个体作为相对于“主”而存在，每天都在面临随时会来到的审判日；时间继续倒推，当人类走出非洲，迁徙到其他大洲的时候，面对着前方未知的恐惧的那种世界观，是不是 一种线性的空间呢？自汉代以来，儒家的思想在中国延续至今，随着西方科学体系的介入，如今地球大部分人类的世界观转化成为了 地球-太阳系-银河系-宇宙的宏观体系与量子世界的微观体系共存的局面。人的渺小不再是感知系统形式化的比对问题，而是在向宏观未知领域扩展与在微观领域缩进当中不断萎缩的概念问题。何为“我”，如何建构“我”，每一个个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当大部分人一直叫嚣我就是我存在的意义的时候，他们迷失了，在尼采的宣言中那个原来可以用来定义“我”的上帝已经“死去”，世界陷入虚无主义的困惑，面临历史终结的局。

正是在这个历史时期，“地方”成为了那个可以拯救每一个个体，具备建构“我”的实际因素。从你出生的医院，家门口熟悉的小巷，你的幼儿园小学中学，每天上下车的车站，喜爱的餐厅，去的菜市场，和伴侣第一次亲吻的公园，不断关门的网红店，敲钟的残障人士每天在楼下的哀嚎，破败像鬼屋的老房子刷了新漆，你的朋友、老师、暗恋的对象、弟弟妹妹叔叔阿姨，家人不断地离你而去——在人类有限的大脑记忆当中，因为回忆的片段性和不连续性而形成了判断真实的思维机制，“ 地方”所提供的素材必然是碎片化的，因为其动态的特性；但地方所建构的每一个“我”则是真实的、可靠的。

石磊的绘画作品

而地方的真实，则建立在地方事务的运作及联系之上。地方社会事务是具体的、并且在某种意义上是有效的。每一个人参与在地方社会事务里，我们活着，情绪化，理性地思考并且时不时想远离这些具体的事务，短暂地放空，而下一刻，这些地方的事物、地方的事务又都会立刻回到你的身边。

作为一个建筑师，从建筑学的角度出发，石磊开始建构“地方建筑学”的理论体系，在今天，甚至科学哲学的兴起，政治学与语言学占据了哲学界的大片江山，罗素曾在《西方哲学史》表达过，哲学是文化与时代的产物，而 今天整体世界的世界观是什么样的？今天的社会是什么样的，今天的人是什么样的？全球化在疫情之下的短暂倒退，真的有影响到地球逐渐联系成为一体的趋势吗？

“地方建筑学”并非是闭塞的理论体系，“地方建筑学”是开放，多样以及可参考并可持续的体系；“地方建筑学”是一种文化体系的建构方式，建立在比较学与系统建构的基础上，以动态和吸纳作为其行动准则，其核心则是地方的基础知识与地方历史，作为主体的地方的人参与其中，不仅仅人被“地方”所建构，人同时也建构“地方”。

黑白讲X在阅造社 2020年5月份在艺术西区鱼玩场中庭开启 by 罗联璧

丨石磊与所在丨

所在致力于在地文化与设计的研究及实践，而作为所在的媒体板块和研究板块，所在阅造社是一直致力于空间研究与城市研究。"阅"作为一种阅读、一种认知的过程，"造"作为由无到有的创造过程，综合起来即对所有“创造”过程和结果的全面认知。

大众印象中的建筑师们，像是一位位不苟言笑的匠人，日夜对着建筑图纸精雕细琢，而建筑师石磊在保持建筑师沉稳严谨风格的同时，也乐于向大众表达与分享。

石磊作品丨华侨大学华文培训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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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作品丨21 gram coff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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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作品丨和通里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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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作品丨五缘水乡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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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作品丨新华保险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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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文化的研究者，他秉持客观辩证、是非分明的学术态度；作为知识的分享者，他认为教育逐步突破学制的在地化、大众化是必然导向；作为建筑师，他更是希望建筑学理念能走进地方基层，在设计与学术本体上保持其思辨能力以及面对社会的思考能力。

这样的理念就是黑白讲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所以石磊与黑白讲的首次碰面便一拍即合。他的热情也带动了厦门其他几位顶尖的职业建筑师、甲方建筑师、建筑摄影师与建筑学教授，我们将携手为大家带来一整年，共计十二场的「黑白讲×所在阅造社|建筑师论坛」。

城市中，我们总能在各种媒体上品位厦门的地标性建筑，但是我们更能与众多优秀的平常建筑在城市中相遇。这其中的嘉庚学院、厦大本部嘉庚主楼、厦门高崎机场T4航站楼、厦门市体育中心综合馆、厦门火车站南广场、 东海火炬科技园 S3# 楼、新华保险大厦等，都是这个城市的优秀建筑作品。

王绍森作品丨厦门大学本部嘉庚主楼

Photograph©石磊

罗林作品丨厦门大学科学艺术中心

Photograph©石磊

林秋达作品丨厦门高崎机场T4航站楼

Photograph©孙爱国

郑林作品丨东海火炬科技园 S3# 楼

Photograph©罗联璧

吴文煌作品丨厦门市体育中心综合馆

Photograph©罗联璧

林鹏鸿作品丨厦门火车站南广场

Photograph©罗联璧

各位读者心中或许有这样的疑问：这些重要建筑背后的建筑师是谁？这些建筑师的专业工作是怎样的状态？建筑师的成果是如何被记录的？甲方也就是开发商或者建设单位的建筑师与职业建筑师的分工是怎么样的？建筑学的老师们又是如何教育学生的？

在这些将会与我们亲密接触的导师的演讲中，我们会得到相应的答案。同时，我们也将认识到：建筑的多样性，就犹如建筑师的多样性一般，呈现给我们的城市多样的面貌。

也许你是建筑从业人员，这些导师的声名早已为你所推崇、敬仰；也许你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只要你来过厦门，你一定见过或者使用过他们设计的建筑——或许，这就是建筑师的魅力所在吧。

丨建筑师简介丨

石磊

所在设计研究社丨所在文化社丨所在阅造社

创始合伙人

求学经历

2001年至2006年厦门大学建筑与土木工程学院建筑系

获建筑学学士学位

2008年至2011年同济建筑与城规学院建筑系

获建筑学硕士学位

社会荣誉

厦门十佳新锐建筑师

厦门大学建筑与土木工程学院客座教师

厦门理工大学建筑系客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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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撰稿 | 板邪，石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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