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郑路 放它去游牧，万只尾灯跨越沙漠海洋来到798

郑路 放它去游牧，万只尾灯跨越沙漠海洋来到798

文 | 郑啸川

图| 郑路

近日，798艺术中心旁边多了一只庞然大物，通体赤红，不言不语，由一万三千只红灯个体组成。直至天色渐暗，巨物闪烁起零星的红光，当夜幕完全降临之时，一万三千只红灯呈燎原之势逐个闪烁。映衬在藏青色的夜空中，在晚上798园区的无人之境里，整颗球体兀自“燃烧”着。

这是郑路的新作《差翅亚目之目》，差翅亚目俗称蜻蜓，是许多人童年夏天的美好记忆。郑路借鉴蜻蜓复眼的结构并加以改良而成了这个巨大的球体。白天太阳能板吸收日光的能量，夜晚闪烁发光。每个圆形的红灯在程序上设定为每隔一秒闪烁一次，但一万三千个个体并非同步闪烁，像极了夜空中的繁星，每颗都是自己的频率。

艺术家郑路 （摄影：董林）

制造一个生命体

郑路对科普类的书籍有着浓厚的兴趣，2018年看理论物理的科普读物《现实不似你所见》，找到了在雕塑中降维的切入点。最近他又对“硅谷精神之父”凯文·凯利（Kevin Kelly）的观点颇有共鸣，“人造物与生命体的界限日益模糊”，成为他思考的方向。光学变化是其创作中重要的元素，前年的“无相”系列和《管中窥物》都有涉猎。这次，他将光学结构与蜻蜓复眼结合在一起，找到了一个理想的转换，成品便是读起来拗口的《差翅亚目之目》。

《差翅亚目之目》在798

谈及整理近年来奔向旷野的创作趋势，他坦陈了对大地艺术从不屑到理解的过程。一次机缘巧合的体验，置身于被大地艺术家克里斯托（Christo Vladimirov Javacheff）包裹的孤岛让他放下了对此类艺术的成见。观众的参与感以及对所在空间的影响是公共艺术的真谛，他愈发认识到与其固定在某个点，只在书本及网络上以图像的形式呈现艺术作品，不如手动带着作品去各地“旅行”，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不限于仅仅摆放石头和树枝，他捣鼓了艺术与技术的结合，与原始的空间发生对话，营造出一种互相观看的状态。

《差翅亚目之目》首先在敦煌展出，与党河河谷附近的塔式熔盐光热发电站相距23公里。在人迹罕至的戈壁滩上，两者都贪婪地汲取着日光能量，一个白日发亮，一个暗夜燃烧。在敦煌短暂亮相后，《差翅亚目之目》的第二站去往河北阿那亚的海面上，第三站则是798艺术园区。如同游牧一般的旅程中，《差翅亚目之目》也在更新迭代，从原先的豆瓣状到现在更接近于球体且体量上几乎大了一倍，郑路给其做了优化，日益符合他心中生命体的感觉。

《差翅亚目之目》3.0版本在798的日与夜

从戈壁到海面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这次的作品跟你最近的阅读有关吗？

郑路（以下简写为郑）：确实有点关系。凯文·凯利在《失控》里提到了一个概念，两种趋势正在发生：人造物表现得越来越像生命体；生命体变得越来越工程化，两者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其实我最开始的灵感来源于汽车尾灯，尾灯及其灯罩的设计有仿生学的意味，其内部切割的棱角和单元，矩阵的构成很像复眼。就像进化体渴望看见，进化出眼睛一样，我们也赋予机器生命，车灯既是机器的眼睛，也是生物和机器的联姻。在我工作室院子里有一只太阳能警示灯，放置了差不多两年，每到夜晚她都会自动闪烁，我一直觉得她也是一个生命体，她一定也会慢慢地进化，当我思考复眼的时候，自然想到了她，三件事串在一起，做成了现在的作品。

Hi：算仿生艺术吗？

郑：倒不是，但我觉得有生命感。最开始构思这件作品时，我正好有机会去敦煌。当时这个项目在敦煌的光热发电站附近，我觉得在地缘上跟作品非常契合。以前我就关注过光热发电站，在敦煌党河河谷附近，矗立着一个高260米的塔式熔盐光热发电站，由10000面定日镜组成的镜场，在戈壁上折射出一个耀眼的超级发光体。如果说敦煌光热电站是一个白天的发光体，那么《差翅亚目之目》就是一个相对应的夜晚的发光体。白天和黑夜两个不同的发光体，虽然别若参商，却各放华光。798的这件应该算3.0版本，整个过程很像生命体一样不断进化，造型、结构和整体的制作方式都在进化演变，比最初敦煌的版本更高级和完美。

《差翅亚目之目》在敦煌戈壁滩上的1.0版本

Hi：2.0版本在阿那亚？

郑：对，在阿那亚的海上，颠覆了以前的一些展览习惯。在海上我就得考虑到浮力，就像跟海水进行一种博弈。我们给作品做了一个平台，不能让作品沉下去，又不想把平台露出来，最完美的状态是平台结构隐藏在水下，球体浮在水面上。这种平衡的状态特别难以达到，放置了几个月，经历几次涨潮之后，作品几乎倾覆到海里。我们完全低估了海的力量，侵蚀非常严重，最后拉上岸的时候球体几乎只剩下一半。海水算是比较极端的条件了，作品在不同条件下的不同状态，就跟生命自我进化一样，太有意思了。阿那亚之后，《差翅亚目之目》的组装方式全变了，更加优化了。

《差翅亚目之目》在阿那亚海面的2.0版本

放它去游牧

Hi：敦煌和阿那亚的版本现在还在吗？

郑：没有了，都是临时项目。

Hi：如果可以选择，你希望《差翅亚目之目》永久性地待在一个地方还是带着它去往不同的地方？

郑：从作品自身的魅力来讲瞬间肯定是最好的，而不是永久在一个地方。在不同的地方陈设，给她一个游牧的过程，她也需要“逐水草而居”，因为这是一个能量交换的作品，需要不同空间的能量。

Hi：下一站会去哪？

郑：想去西藏或其他寒冷的地方。

Hi：798的展示相较于以往是不是最容易的一次？

郑：在布展上最容易，我也把结构优化了，切割成很多小块，几乎不用大型设备就可以组装。

“点亮”798，象征每天都有希望

Hi：在798是否有跟之前不同的意义？

郑：其实原来并没有特别的说法，但这次疫情反而强化了一种生命萌发的感觉。这次安装作品我才知道798晚上是不关门的，24小时都可以进。但798的晚上并没什么人，孤零零的，因为疫情的因素更冷清。爆发疫情后我们有取消的选择，三思后仍坚持要做，虽然也考虑到真正来看的人会少于之前。因为我觉得在此时做这件作品，在798每晚都会闪亮，是强化生命的希望，就是要和黑夜做对比。

主动凝视星空，主动亲近

Hi：第一次在敦煌遇到哪些困难？

郑：我们安装的地方是无人区，没有手机信号，沟通很不方便，做完之后也怕作品晚上出问题，有两个晚上我们跟作品住在一起看着它，因为第一次做，一切都是未知。

我们没有办法以上帝视角来看这个世界，总是很被动地仰望宇宙和星空。我试图营造出一种对视，一个发光体出现在没有任何光源的戈壁，尤其是晚上，真的像来自外星的生命体。复眼也是眼睛，凝视夜空，如果真的有上帝之眼，他们一定在相互观看。

Hi：你本身对沙漠有什么情结吗？

郑：因为我生在内蒙，对这种空旷开阔有一种先天的亲近感。为什么蒙古人能歌善舞？其实就是在旷野上太孤独了，要唱歌，要起舞，要让自己嗨起来。虽然我不是长在草原上，但从小能看到草原，对旷野的亲近，就像人看到大海会有看到母体的向往一样。

《差翅亚目之目》在敦煌

广阔天地，更为单纯

Hi：很多艺术家都在旷野、户外或者没有人烟的地方折腾大件儿，旷野对艺术家的吸引是否大于一般常规的空间？

郑：肯定是，回到创作最初的目的上来讲，在“白盒子”里展陈多少会有一些技巧或者卖弄，并不单纯。在旷野上，从某种角度来说并没有观众，此刻展示给谁看？这就是当时我在敦煌做《差翅亚目之目》时的思考，真的没人，真的没人看吗？我有强烈的“人在做天在看”的感受。我们在相对原始的状态下工作，因为日夜温差很大，每次工作到很晚太冷了，大伙喝酒取暖，唱歌取乐，每每想起这个体验的过程，都会给我的人生增加些许温情。

郑路在意大利偶遇克里斯托包围孤岛

Hi：似乎也是近年来才开始非常规空间的实践。

郑：是的，以前我挺排斥这一类的艺术形式，上学的时候讲大地艺术，我会觉得这就是一个idea，只要想到了包裹就可以包裹任何东西，并不会为此感动。机缘巧合我于2016年去意大利安装作品，在北部的一个酒庄里，正好赶上克里斯托在附近包裹一座孤岛，其实就是用一些浮力材料搭建了一个浮桥。因为就在附近，所以决定去看看。本来国外乡村人烟稀少，因为克里斯托的展览路上特别多人，各种交通工具都往一个地方去，好像朝圣一样。在欧洲乡村看见这种场景，会觉得尤为不真实。进村子后，人们就像进演唱会现场一样排队，井然有序。其实作品很简单，就是搭了一座超级大的浮桥把湖里的孤岛进行围合并与外部连接。浮力材料是黄色的，人可以自由行走在上面。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到大地艺术的作品里，终于体会到作品的妙处，所有的观众享受在这其中的时间和空间，所有人就像度假一样，脱了衣服和鞋，就那么躺着，就像在沙滩上，每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艺术不艺术在那一刻不重要了，大伙在享受这个时刻。同时也带动了岛上的餐馆和酒吧的生意，这个作品就是人山人海的狂欢节。我觉得这是作品真正的目的，并不是非要解决什么问题。从那以后我也理解了这种艺术形式的魅力，以前看画册感觉只是一个概念是因为我们只看到表面的形式，一定要参与其中才有真实的感受。我想把作品带到不同的时空也是同样的道理，背上行囊去各地展示，让更多人参与其中而不是只看单薄的图像。

说到非常规空间的实践，6月底我在Spurs Gallery的个展就是一次尝试，一个对空间整体的改造，将行走进入的体验也纳入为作品的一部分。

《管中窥物》455×200×405cm 铝管、LED 2018

树挪即死，好的公共雕塑同理

Hi：你算是中国雕塑艺术家里做公共雕塑比较多的艺术家，你对公共雕塑有什么看法？

郑：公共雕塑的核心就是不可替代性。如果一个公共空间上放这个雕塑也可以，放那个雕塑也可以的时候就是最大的问题。我觉得好的公共艺术必须有不可替代性，有一种生长在这里的感觉，就像一棵树一样，树挪就死。这里的不可替代可以用进化的眼光来看，就像是南橘北枳的概念，不光是和历史，公共雕塑更需要跟在地的各种元素发生关系。

Hi：雕塑的市场相较于绘画来说逊色很多，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商业空间的需求或者政府项目这一块，雕塑似乎更吃香？

郑：近几年的商业体确有很多公共艺术的需求，才开始有你所认为的“吃香”。早期政府项目的需求跟当代艺术没有太多的关联，现在也看到了多元化的选择。

《淋漓-幽涧》460×335×290cm 不锈钢 2014

《潮骚》550×410×280cm 不锈钢、漆 2016

《玩止水》740×1200×700cm 不锈钢 2016

Hi：你会排斥此类项目吗？

郑：我基本不做投标的项目，但接受委托定制。我主要还是做自己的作品，项目觉得某些作品适合，就会植入进空间里，这是比较多的情况。

Hi：定制创作的限制是很多艺术家的桎梏。

郑：肯定有限制，尤其是空间的限制，但仍是自己作品语言的延伸，都是可以克服的问题。因为我有团队，有责任维持他们的生存。

《无相一号》D：120cm 凸镜、灯箱、玻璃 2017

“无相”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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