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西机往事：农场散记

1977年那个春寒料峭的早上，我们拿着铺盖行李卷，搭乘厂运输队的两辆绿色解放牌大卡车，上蔡家坡原、过岐山城、经凤翔的横水公社、向着北边的麟游山区进发。

汽车沿山间的简易碎石公路缓慢穿行。初春的山里，寒风刺骨，依然是冬天的感觉。经过一个多月的入厂培训，我们这二十多名新工，彼此已经很熟了。大家紧紧靠在一起，跺着脚，用手捂着耳朵。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汽车在一个群山环抱着的平川地带停了下来，西机两亭农场到了。

上世纪的三年困难时期，国家号召“大办农业，大办粮食”，允许有条件的工矿企业和生产队，就近在山区开垦荒地，所生产的粮食，用于解决群众生活，不交公粮，这就是农场的来历。

农场建在一个两亩大的平台上，有几排房子，宿舍、食堂、打麦场、篮球场、仓库等设施应有尽有，靠山坡的猪圈里喂着几十头猪。离宿舍不远的川道里,一条小河自北向南流过，晚上睡觉时，也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后来才知道，这条河叫两亭河，大概很久很久以前，这条河上曾经有过两个亭子吧。

农场里平时只有七、八个常住人员，农忙季节，各车间科室轮流派人上山，帮忙收种庄稼。我们的到来，打破了往日的平静，我们的歌声、笑声和打闹声，给这个冷清的农场带来了青春的气息。大家每天拿着铁锨镢头，抬着架子车上山，在山坡上面平地、修梯田。一帮生龙活虎的青年男女一起劳动，欢声笑语，嬉戏打闹，甚至打情骂俏，再苦的劳动，都是一种快乐的享受。山里的水质硬，再加上劳动强度大，我们的饭量大增。我最多一天吃了二斤八两，一顿吃过十个糖包子。有一次打赌，我喝过五碗稀糁子。

这批青工，大部分是工人子弟，是在一个工厂子弟学校长大的发小，多半人是下乡知青。他们年龄都比我大，说话做事也比我活道，而我这个外招的农村娃，就显得有点不合群。下工后的业余时间，有人打扑克，有人织毛衣，有人看书，有人打篮球，也有人结伴去山林子里，采摘木耳和石花菜。我时常离开他们，独自一个人来到小河边，坐在小河滩的柳树底下想心事。

春风吹醒了两亭河，吹开了柳枝上的柳芽。柳丝倒垂河中，像在静静垂钓，惊了河里的鱼儿。忽而微风吹来，把柳丝轻轻托起。柳丝在空中舒袖曼舞，鱼儿又游了回来。我脱鞋下到河里，小鱼儿在我的两腿间自由自在地游动。我捡起一块光滑溜圆的鹅卵石，拿在手里玩转，我捧起一掬清凌凌的河水，慢慢地吞咽。一番惬意陶醉，我问自己：我这是在哪里？我到底是学生、工人、还是农民？听说我出门当了工人，我的同学和发小伙伴都很眼热。我掏出周平给我的信，这封从西北边陲发来的信，已经在兜里装了很长时间。三月前，他当了兵，我进了厂，我俩在益店中学大门口洒泪而别。周平问我工厂里的工作生活，我怎么回复他，说我在山沟沟里，成天拿着铁锨镢头学大寨、赶昔阳哩嘛？我很茫然。

有个雨天，大家在宿舍里玩。拉岐、西岐、贾宏和振忠几个人在扳手腕，贾宏虽然整天跟着玉娥在篮球场上疯癫，毕竟年龄小，自然扳不过他们。这时，宏斌走了过来，冲我直喊“贝特洛”。这是他给我起的外号，他说我鼻子大，长得像外国电影里的人物。我生气了，没理他。贾宏见这情景，出来打圆场。她一把抓住我，要和我比试一番。我年龄比她小，也没手劲儿，最为尴尬的是，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碰过女孩子的手。贾宏是个十八岁的美女，我的脸“腾”一下子红了。但见她大方的样子，我镇静自己，使出力气，战胜了她。

第二个月，强场长派我和张淑玲去帮老张师傅喂猪，这样，我就不再上山了。我当时实足年龄还不满十七，领导觉得我年龄最小，有意照顾我。我是农村长大的，喂过猪。那时国家提倡社员和集体大力养猪，村子的墙壁上就写着的毛主席语录“猪多肥多，肥多粮多”。养猪这活儿虽说脏一些，但并不忙，也不累，只要每天给猪拌好三顿食，担到圈里，倒进猪食槽子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就是隔天要铲一次猪粪。张师傅是个老头，淑玲是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喂猪这样的脏活儿，实际由我担当。空闲时间，我常去食堂给李师傅帮灶。在食堂帮忙的桂英和全蓉逗我：“小王，你是喂猪还是喂人哩？”我说，猪吃食，人吃猪，都是一回事么！

那一年是倒春寒，山里落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一下就是半个月。雨天，其他人就不上山了，他们组合起来打扑克下象棋。猪的三顿食却不能少，我也就不能闲着。最麻烦的是，雨天猪圈里一片屎尿稀泥，又脏又臭。我一进猪圈，担子还没放稳，一群猪就围上来吱哇乱叫，好像我真成了它们的“猪”总司令。气得我拿起棍子乱打一气，直到它们跑回窝里。几次三番，猪也学乖了，每次见我担食来，再也不敢上前哄抢了。

一次，我刚打开猪圈门，有个家伙就从门里溜了出去。等我放下担子，猪已经跑向川道里去了。我撒腿就追了上去。那天，张师傅和淑玲一老一少，吆喝着一头老母猪，去天堂公社配种刚刚回来，见此情景，也加入到追捕的队伍。只见猪在前面撒开四蹄跑着，哼哼着，我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张师傅，最后面是淑玲。没想到，这四条腿的家伙跑着跑着，突然改变方向，向山坡上冲去，而且速度极快。我不敢怠慢，手拿棍子，追上山去。一边跑一边骂：等我抓住你，非把你的四条腿腿打断不可。对面山顶上干活的大蔡、杰军、建立、桂芳、凤君、俊菊和雪琳他们，也看到了这小张追老张，老张追小王，小王追老“猪”的滑稽场面。有人吆喝着，有人哈哈大笑，山道里回荡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农场附近的山里，散落着一些住户，我和他们说过话。听口音，有些人不是当地人。农场师傅说，那些操外地口音的，有些是上辈子人在外省老家犯了事儿，逃到山里来避难，最后落脚到这里的。星期天，我们翻山越岭，到五里以外的代销店里买生活用品。营业员自豪地说，别看我们这里是山区，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中的貂婵，就是我们麟游人。

农场也受当地政府领导。我们去两亭公社所在地看过电影，看过麟游县剧团演出的样板戏。一天清早，接到上级紧急通知，让全体人员放下手头的活儿，赶紧去公社。一路上，大家议论纷纷。山里消息闭塞，是不是国家又出啥事了？好事还是坏事？到了公社后才知道，原来是开大会，听领导宣讲中央文件，主要传达邓小平写给中央的两封信，这是他要出山的前兆。

五一节后，厂劳资科李文怀师傅上山给我们送工资，同时也从山外捎来重要指示，岐山县将举行全县武装基干民兵大比武，厂武装部决定让我们下山参加集训，准备加入到民兵刺杀方队的表演。

下山的那天早上，我早早地爬了起来。时令已过谷雨，麟游山区的早晨依然寒气袭人。川道里像往日一样，晨雾迷蒙，一片沉寂，只有两亭河还在不知疲倦地吟唱着，缓缓地流向远方。我恋恋不舍地站在山顶，放眼四望，一轮红日已经升起，给起伏的山峦涂上了片片金黄。我知道，中国社会即将掀开新的一页。

山里咋暖还寒，山外已是春天！

作者简介：王锁弘，岐山县人，高级工程师，喜欢读书写作，爱好民族音乐。

注：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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