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唯一能够安放灵魂的地方

作者简介:李富元，甘肃甘谷人，朵金轩文化传媒公司经理；曾在《星星》《上海诗人》《北京文学》《海燕文学》《中国文化报》《诗林》《青春》《春风文艺》《生活报》《白银日报》《天水晚报》《作家网》等刊发表诗歌数百首，微刊《诗声音》《好诗人》主编，出版诗集《世间物象》（被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世间谣曲》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其诗作被十多种年选和大典选编。

李富元诗歌欣赏

乡土

我知道，这是世界上

唯一能够安放我的地方

就像最初的无法选择一样

我只能选择我的母亲

后来的日子，无论山影多么沉重

或者小路多么崎岖，我却

把年龄和沧桑写上乡土

一棵小榆树的孱弱，跟着我

已经长成了大伞，一堵墙

斑驳的泥皮剥蚀了好几遍

我们在成长中总是无法拒绝

彼此付出爱，并建立深情

再后来，我发现乡土中有我

或更多时，我中含有

更浓烈的乡土

疼我的人越来越少

人用一生，在证明着一个命题

生命在翘望、期盼、微笑和

铺满鲜花的路上走进人间

咿呀学语，奶气哭声都会得到

父母掏肺的疼心和执着的关爱

那时候，一个乖巧行为

一个伶俐举动，能赢得

一串爷爷赞许的言辞

提着蓝子拾来一把野菜

也是奶奶眼里长大了的小模范

学校试卷检测，一张高分的奖状

全家皆动，喜气洋洋

那种欢乐似乎一夜改变了

庸俗贫穷的门庭

我们是在爱心培育和

殷切期望拥抱中走进成熟

时间把有意赠予的又无情夺走

爷爷在那个冬季，因伤寒

无力与严冬较劲，终在

一个飞雪封路的早晨走了

奶奶用风湿肿大的骨节

坚持着搬过最后一个冬末的石头

也没能够在岁月中扎住自己

父亲在堂屋中老去，只留下

他盖在庭院里的老屋檐

成为我在这个清明时节最亲的念想

那些疼我的人，在日子里越走越少

现在，肩上只留下无言的责任

和无可相让的担子，我为自己

活着的时候，却更多在为别人活

茫然四顾，在许多夜晚

我抱着孤独睡着

又抱着孤独醒来

流浪狗

人民公园路口，一只棕色的流浪狗

看见一位老人摔倒在路栏旁

它匆忙跑过去，急切呼叫着

围着老人打转，时不时

嗅一嗅老人的脚尖

又用前爪拨一拨老人的衣角

似乎在探问摔伤的轻重

直到过来几个围观的人，相互

证据明白着把老人扶起来

流浪狗摇摇尾巴，放心地跑了

无意颂扬一只流浪狗高尚的道德

也树立不起它能成为网红的偶像

它没有给我留出拍摄的机会

也没有和它交流动机的条件

只是它毫不设防，本能的义举

不怕碰瓷的勇敢精神

让我深深感到作为人

活着的空洞

村庄

总觉得，这个名词

是流动在我骨骼中的乳名

无论被谁喊出来，都似乎

是母亲在那个傍晚喊我

每当深夜，或者想起

我不用回头，都会看见

村边的那棵桃树还在开花

屋后老榆树上的鸟窝飞出几只

怡然安闲的乌鸦。甚至

夜幕下土坯房的窗棂上

亮着的那一盏灯火，总像

不灭的佛灯，挂在我走着的路上

照亮遗失的脚印

桃花开了

奶奶风湿病、肺气肿

烧热的土炕上睡了秋冬两季

肿大的骨节在冷天的疼，像

凹凸变形的骨头

用眼睛能看见

奶奶每天呼吸吃力地，似乎

总在爬陡坡，也似在老井的深处打水

上气拉不来下气。如此

度日如年的活法，冬末的那几天

差一点接不上断续的气了

事实说奶奶在鬼门关上

真实是迷迷糊糊走了一趟

立春后，奶奶似乎一天一天舒服了

阳光晒暖屋檐的灰瓦

春风滋润房后的树枝

桃树枝，也鼓足劲冒出了绒萼

那天，阳光很暖，奶奶硬撑着

要去院子东墙下晒暖阳

当奶奶座上滕椅，抬头见土墙边

伸过来的一枝桃树，已是苞满花绽

奶奶激动地说：多好呵！桃花开了！

然后，苍老病态的腮帮

扑溜溜掉下了两行干涩的泪

这可能是奶奶用七十九岁的一生

看见的最好人世、最美桃花

走在雨中的人

走在雨中的人，不相信雨是雨

也不相信命是命，他把许多

蹩闷、苦恼和委曲掩埋在深处

他不会流着眼泪去在众目之下奔跑

他伪装得像石头一样坚硬，有时候

他装的形式令石头汗颜

唯一裸在雨中，让漫天而下的

大雨洗遍他的骨头，让那些

积垢太重的身心一点一点缓下来

那种难得的放肆，才会让他

放开闸门，也让泪彻底流出来

因为，从他涕泪横流的眼䀹

你看不出他在哭，他自己

也分不清那一绺是雨滴

那一绺是泪痕，这滂沱的哭

只有自己知道，雨也不知道

而当雨止云开，大地又成为大地

花红是花红，阳光是阳光

被太阳晒干的他，又成了一块

不认识命运的石头，让

尘世的风继续着在石头上吹

大小

那天，逆大夏河的水声

到了桑科草原，宽广的蓝天

星星般落在草上的羊群

碧空高远，草色苍茫

视野极目之处，白云下

用鹰的翅膀丈量自己

曾是意象远大

那夜，顺着拉卜楞寺的经幡

听大经堂下经声如流

似歌似潮，月色音罄交融

夜幕帷帐、佛界浩荡

藏经塔翘檐的风灯下

我在地上如蝇头香火

顿觉身形很小

疼

马家窑的一只陶盆，一条缝

从鱼形的脊椎断然裂开

那一道伤痕，不知鱼的疼痛

曾流过多少伤心的眼泪

鱼的椎骨已无法轻摇尾巴

在马家窑的池塘怡然游曳

再不会拨动涟漪，荡漾在

今夜温暖的灯光之下。

可是，我端祥缝隙沉浸的疼

不只是筋骨的疼

更多时，是一种难以补救的

内心深处惋惜的疼。

那透彻的伤痕，如慈祥的脸庞

被罪恶的刀倏尔划过，伤痛

是一条明亮的闪电呵

在嗜舔那块疤㾗。

跪着

当钟摆的叩拜

把时间翻译成数字，清明

也就在雪融之后

如期而至

山隅之丘，地埂之畔

沉默的祖先，如草之茵

如木之发，无言的感知

在斜斜雨雾中氤氲升起

祖先长睡在故纸堆里

骨头如篆隶、如漏痕

在年年世世的这个清明

缅怀，如依依泪眼

头上有苍天高远

膝下有大地辽阔

在人世的怀念中跪着

再一次听见祖先的训辞

听风

野毛梁远远的山上，四季里

风栽起幡杆，唱起经声、敲着锣钹

甚至，木鱼瓢盆、石棱瓦釜

凡是风能拾起来的任何祭物

风都会用来当做最适用的道具

野毛梁上的几根树枝，经风一吹

都会发出呜呜的鬼哭声

有时候，也似在吹响笛箫

或有人说是风在训练狼嚎

是的，风可以组成一队狼群

在月高星疏的夜晚，顺着

野毛梁山后熟悉的壑口，那群

睁大绿眼睛的狼，嚎叫着

利爪席卷野毛梁而下

洼儿村的土坯房、灰瓦片、

柴草堆、苞谷杆

变成了鹅毛碎雪，撒满

野毛梁山前的沟坎峁壑

一场风后，野毛梁或许变得沉静

那些灰头土脸的姓名，又会像

暴雨后的豆芽，从地皮上

歪着脖子探出头来

还是亲吻这可爱的尘世

让他们损失的欲望，继续着

在子孙们的筋骨里

复活

主编：李富元

执行主编：赵亚东

执行编辑：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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