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烀下货

作者简介：

涛声依旧，性别男，爱好女。某区某委老男人一枚——等会儿，对不起，我想起了吴秀波。前几天他问过我：“木木，你和吴秀波什么关系？”什么关系？我莫名其妙的，互为相反数啊！后来才知道，木木和吴秀波很有关系。（这算哪门子作者简介呀？）

名词解释：

下货：猪（应该包括更多家畜）身上除了肉、毛、屎，统称为下货。如头、蹄、肠、肚儿等。

背景介绍

从前，时光很慢，车马很慢，三百六十五天很久，胶东过年，条件不错的人家都要烀下货，用来正月里招待客人，而不是犒赏一家老小。如今电转光阴，须信道，下货易得，所以，作者有此文。

烀下货

小时候，最喜欢的事除了玩就是吃。

过年犹甚。孩子往往在大年初一，望着年的背影，恋恋不舍中，开始对下一年的期盼。

那时候穷啊，糖、肉、水果没有不馋的，连馒头米饭都馋的不要不要的。过年，可以放肆地玩，少受父母约束，又有难得在一起的表哥表弟们一起玩，更有各种平常捞不着吃的好吃的可以吃。最叫人兴奋的是还能收获压岁钱！可以自己支配的小儿，撒欢地买小鞭，买糖葫芦买芝麻糖等好吃的。所以，小时候最向往的事就是——你别胡说，不是约会美女！那时候还小呢，最向往的当然就是过年啦。

想起来那时候过年有趣的事真是太多了。那时候，人穷事也多，大人们都整天忙呀忙的，像一群陀螺急乎乎地转个不停。农民要到队上干活，不干没工分。工人更不用说了，得天天上班。我妈妈是光荣的人民教师，此时倒是放假了，可是差不多天天各种学习班，还要开会。所以各种过年的活都是赶着做，扫卫生、做新衣服、蒸饽饽、买年画对联等等置备各种年货，各种准备过年……在我，所有这些都不及烀下货更让我关心的。

记忆中一下子回到了当年的流程：先是期待，然后睡不着，就等着吃一口骨头肉。

那时候，过年能有一套下货，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我虽然是家里最当意的小子，可下货是要用来招待客人的，也不可能随便吃。但烀下货的时候，沾在骨头上的肉却是可以归我过过瘾的，想想那种满口肉满口油满口香我就禁不住地兴奋。所以，见到“大快朵颐”这个词时，我一下子就理解了那种畅汗淋漓的快感。

我家一般在阴历的二十七八烀下货，妈妈白天忙呀忙的，烀下货这种营生当然是要等到晚上做的，更不用说还能暖炕，一举两得。那时候没电视，没有网络，到了晚上小孩子基本七八点钟就睡了。我是个有梦想的男人！到了烀下货这天我万万不能像我姐姐那么没志气的，瞌睡虫一上来，她总是和往常一样睡去，连肉都不吃！

我觉得苏轼《守岁》中说的儿童就是我，“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我抽着鼻子，像警犬一样守着的，不是“岁”，而是“骨头肉”。我躺在炕上真真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一会儿趴窗窝看看，一会趴窗窝看看，一会儿趴窗窝看看……我的心思，我的眼睛，我的鼻腔，没有全世界，只有骨头肉。外面水雾腾腾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锅里水开了咕嘟咕嘟直响，也闻得满屋子飘荡的猪下货味，多么正宗的年味呀！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亢奋幸福起来。

终于，爸爸说：“差不多了。”妈妈附议：“嗯，行了。”这才是最美的中国好声音！于是我就站了起来，是时候让他们看到我了！否则他们以为我睡了怎么办？

猪头肉从猪头上扒下来要趁热，妈妈拿了盆凉水，双手蘸了凉水，用筷子固定住猪头，把肉剥下来。看人家骨肉分离我心疼呀：“骨头呀骨头，你可一定多粘一些肉呀！”我默默地帮骨头打气。一会儿，妈妈端着热气腾腾的盆进来了，里面放着两块硕大的猪头骨——一个猪头一分为二。肉已经扒下了，徒留狰狞——哦不，性感诱人的骨头，以及骨头上的可爱的肉，不得不赞美妈妈，她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不知是心疼我，还是心疼肉和骨，骨头上剩余的肉肉那是相当可观的。

“吃吧，吃了好睡觉。”哈哈，妈妈总是这么懂我！爸爸推了姐姐一把，想把她叫醒，可是那头懒猪却懒得为一口猪肉醒来。于是，我得以独家体验大快朵颐的感觉！那些突兀的肉，我心里感觉已经是我的了，并不着急，反倒是先仅着看不见的咬、啃、抠。要知道，剩在骨头上的肉，大多是瘦肉。咬进嘴里，它们的香味，迅速在味蕾上爆裂开来，每一个细胞都在拥抱着这种久别重逢的香味。明明舍不得，肉却自己疯狂地钻进了喉咙，于是继续啃下一口。空虚的胃，空虚的思念，慢慢充实起来。手和嘴角也粘乎乎的了。并不是吃了多少肉，骨头蹭的。

大块的肉们，我来了，该宠爱你们了！呵呵呵呵呵，我像吴秀波看见木木一样，狞笑着，向大块的肉出手了。张开嘴，张到尽可能大——是的，妈妈总会“忘记”一块本该撕下的大肉的。咬下去，肉迅速包围了我的牙齿，包围了我一年的渴望。推到口腔，让牙齿慢慢打磨，口水洪波涌起，肉在嘴里扭捏着，翻滚着，我感觉，不仅我快乐，肉也是欢喜的。然后喉咙把持不住了，咕咚一声，肉突然掉进了万丈深渊，胃迫不及待地接纳了它们。

两块骨头终于让我啃干净了，我伸两根手指进口腔，抠出夹在牙缝里的肉丝，舌头一伸，再次卷进嘴里，这，就叫回锅肉。

一年一度的烀下货的好日子过得真快呀。我舔着手指头，跟爸爸说：“爸爸，这骨头肉比烧肉好吃呢！”爸爸笑笑摸摸我的脑袋说：“猪头肉咱慢慢吃哈。”现在才知道，爸爸妈妈未必是不馋的，却把这仅有的饕餮光阴让我一人独享，他们只在一边欣赏。

接下来，打个嗝，都是猪肉的味道，早晨醒来，我大口呼气给姐姐闻闻，她厌恶地扭头。妈妈便端来昨夜给她留好的——竟然有这种操作？这次，我只有围观的份儿了。……又是新年。

前两天，我在家收拾下货，收拾了半天，把老腰都累断了，也收拾不出来曾经的那个年味。为骨头肉相守强不睡的孩子，我给你烀了一锅蹄子口条猪心还有护心肉。

附：

守岁

苏轼

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

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

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

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

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

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

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

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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