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李吉瑞与京剧黄派武生艺术

赵绪昕先生

戏剧评论家 作家

吉星祥瑞 光耀菊坛

李吉瑞与京剧黄派武生艺术

赵绪昕

京剧武生黄派创始人黄月山先生仙逝以后，李吉瑞成为传承和弘扬黄派艺术的旗手。

黄月山其人

黄月山（1850-1900）辞世距今已有120年，从他出生算起到现在，已经有170年了，年代久远，寻觅其资料比较困难。《中国京剧史·上卷》第408-410页记有他的小传，简而未详。黄月山，天津西胜芳（今属霸州）人，以其体壮形丰，人称“黄胖儿”，“京剧武生三大流派之一——黄派的创始人。”幼得武生任七亲传，武功基础扎实，长靠、短打兼善。初入宝胜和戏班，后进著名的玉成班社。早在清代同治年间，他献艺于京、津、沪、东北等地。据早期上海《申报》记载，1872年农历十月，黄月山在上海金桂轩茶园登台，与小穆子、陈大嗓、小奎官、黑儿、刘均喜等同台，几人轮换演大轴戏。

黄月山《三气周瑜》戏画

（胡靓提供）

23日夜场起黄月山陆续主演了《八蜡庙》《兴周图》《赵家楼》《摇钱树》《青石山》《九龙岛》《花蝴蝶》《飞坡岛》《金钱豹》《四杰村》《武当山》《翠凤楼》《金刀阵》《无底洞》《翠屏山》《潮金顶》《白水滩》《泗州城》《双包案》《飞叉阵》《二龙山》《白帝城》《佘塘关》《独虎营》等二十余出戏，另在丹桂茶园串演《九龙杯》《四美图》《淮安府》等。从所演剧目看，他的戏路颇宽。他曾在上海两次经营茶园，均经营不善而再专注于做演员。头次是在1877（清光绪三）年，经营大观茶园演出，倒闭后到咏霓茶园、天桂茶园等处登台演出。第二次在1889（光绪十五）年经营留香茶园，仍未成功，转年返京。1898年9月，他在天津天仙茶园与瑞德宝、张黑、李连仲、灵芝草、飞来凤、溜溜旦等同台，演出《溪皇庄》《翠屏山》《剑锋山》《回荆州·芦花荡》《莲花湖·镖打秦尤》《精忠传·枪挑小梁王》《长坂坡》《刺巴杰·巴骆和》《战宛城·带盗双钩》《大战定燕平》《骆马湖》。

黄派传人

李吉瑞 马德成《百凉楼》

黄月山的正式徒弟不多，主要有李吉瑞、马德成。可是，黄派艺术风靡京剧舞台很长时期，尤其在北京、天津、上海、东北地区影响甚巨，私淑他的黄派艺术的演员很多。私淑者大多是从黄派传人李吉瑞那里传承下来的，所以，最为有影响和代表性的人物，就是李吉瑞先生，他是黄派艺术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

李吉瑞小传

据《京剧知识词典》对他的记述，李吉瑞（1868-1938），京剧武生演员，号芝祺，河北省新城县人。然而《中国京剧史·中卷》第599-600页则记李吉瑞生卒年为（1879-1938），生辰相差11年，不由不令人产生疑窦。细思之，疑《中国京剧史·中卷》记载有误，因为两书都记李于8岁入科，1884年出科，如果是1868年生人，8岁时为1876年，至1884年坐科历8年，出科时为16岁，是合理的。如果是1879年生人，至出科的1884年仅5年，即5岁出科，是不可能的，显然记他1879年生人是错误的。

【二黄散板】

在月下惊碎了英雄虎胆

回故土只怕是千难万难

我与那尉迟帅无仇无恨

你苦苦要拿我所为哪般

李吉瑞8岁入雄县史各庄小吉利科班习京剧武生，后随科班迁到天津西马路营门口。学徒期满，留科一年。1884年（清光绪十年）出科后去北京，入田际云的玉成班演出，先做武行二路班底演员，渐次升至武生次席。由于他虚心好学，勤奋努力，基础功夫好，田际云对他赏识尤甚，介绍他拜武生黄派创始人黄月山为师。同时，他向里子老生陈福胜学习老生戏。他因嗓好，能文能武，在戏班中的地位日新月异，节节攀升。1888年他回天津，在聚兴茶园双顺合戏班挑大梁，由此跻身名角行列。常演剧目有《骆马湖》《独木关》《巴骆和》《溪皇庄》等黄派名剧，也演老生戏《秦琼卖马》《打鱼杀家》《宫门带》《文昭关》《桑园寄子》等。京剧业界内外历来把李吉瑞视为武生，可是从他所演的剧目考察，他的行当应该不限于武生，而是文武老生。

李吉瑞《风波亭》戏单

1900年发生“庚子事件”，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他离津去山东地界胶济铁路沿线地区演出，在青岛与薛凤池、程永龙同台，三人成莫逆之交，在此地区合作演出10年之久，盛况不减。约在1910年（清宣统二年）回津，在下天仙茶园继续与薛凤池、程永龙等演出，每日爆满，尤以《巴骆和》为盛，李饰骆洪勋，程永龙饰鲍赐安，薛凤池反串胡理，最受欢迎。李在《独木关》中饰薛礼，所唱“在月下惊碎了英雄虎胆”等唱段，在大街小巷传唱，盛誉可见一斑。他排演过连台本戏《风尘三侠》《宏碧缘》《粉面金刚》《铜网阵》等，然比程永龙、薛凤池、张黑所排新戏为少。他被誉为“津派武生”的代表人物，长期演于天津，享名一世。他身矮体胖，嗓音洪亮，以学“黄派”唱法著称。《菊部丛刊》评其“嗓音宏阔有余，苦乏韵味”，诚然也。

李吉瑞定居天津后，在旧城厢的东马路置产二层小楼，与后来的天津青年宫、少年宫相比邻，该址即现在的东北角邮局所在地。他一生谦虚谨慎，有学者风，与人为善，在梨园界德高望重，深得同业尊重。1913年春被选为天津正乐育化会会长，为梨园同业福利事业辛苦奔走，不遗余力。1925年携刘永奎、王芸芳等赴上海天蟾舞台演出，返津后息影舞台，专心致力于梨园公益事业。1931年6月，应邀参加为上海杜月笙杜家祠堂落成举办的规模空前绝后的堂会演出。参加演出的集合了全国京剧的头面人物，在演员的合影照中，李吉瑞被安排在头一排的显要位置，与龚云甫、谭小培、杨小楼等居于中间位子，“四大名旦”分坐在他们的两边，足可见李吉瑞在全国梨园界的地位之重。1938年春，天华景戏院“稽古社”子弟班高渤海诚聘其入社任教。

李吉瑞从艺简历

1876年入小吉利科班坐科学艺

1884年出科，入田际云的玉成班演出

1888年回天津，在聚兴茶园双顺合戏班挑大梁，领衔演出。

1898年6月，李吉瑞在天津天福茶园的崇庆名班，与双出、苏廷奎、一阵风、赵斌恒、于豹、王喜云、常雅秋、白文奎、张凤台、张长奎、羊喜寿、杨四立等同台演出。10月，在天津天仙、天福两茶园轮流演出。

1899年10-12月，在天津天仙茶园玉成班与李连仲、瑞德宝、刘鸿升、飞来凤、想九霄等同台演出。

1990年开始在山东地区与薛凤池、程永龙等合作演出长达10年

1910年回天津，在下天仙与薛凤池、程永龙等同台演出

1912年1月2日，李吉瑞参加天津冬赈义演，参加演出的还有尚和玉、刘鸿升、刘喜奎、时慧宝、张黑、金月梅、小达子（李桂春）、九阵风、小香水等。

1913年，应杨韵谱邀请，李吉瑞、尚和玉参加演出《宦海潮》；

春，被选为天津正乐育化会会长，汪笑侬为副会长，尽心竭力为梨园同业福利事业广为奔走。

1916年，李吉瑞在烟台瀛洲茶园和汪笑侬同台演出。

据《中国戏曲志·黑龙江卷·哈尔滨戏曲志》“大事记”载：

1920年7月16日，哈尔滨市新舞台竣工开台，聘请杨小楼、李吉瑞等剪彩，并登台演出。

1921年10月1-4日，天津急赈会为江苏、浙江、安徽、山东四省举办赈灾义演，李吉瑞、李桂春（小达子）、杨瑞亭、刘永奎等赞助6200余元，演出当场认捐万余元。

1923年5月28日，上海伶界联合会为“天津正乐育化会”筹款，在上海天蟾舞台邀集10个京剧班会演，李吉瑞、高福安、殷春虎合演《骆马湖》。

1924年上海伶界联合会为恢复榛伶学校筹款，在上海新舞台举办京剧界第七次大会演，李吉瑞、小达子、高庆奎等参加演出，李吉瑞演出了拿手戏《独木关》。

1925年携刘永奎、王芸芳等赴上海天蟾舞台演出

1927年2月7日，上海大新舞台（即后来的天蟾舞台）正式开幕，特约李吉瑞以《刺巴杰·巴骆和》演大轴戏，其他还有荀慧生的《龙抬头》，高庆奎的《群臣宴》，白玉昆的《呼延赞》，刘永奎的《威镇草桥》等，均为各自拿手剧目。

1931年6月，参加为上海杜月笙杜家祠堂落成举办的规模空前绝后的堂会演出。6月30至7月2日，上海为江西急赈会筹募，在上海荣记大舞台邀请平津京剧名角义演，李吉瑞参加，其他名家有梅兰芳、高庆奎、荀慧生、言菊朋、金少山、姜妙香、芙蓉草、金仲仁、马富禄、张春彦等。

1935年，李吉瑞年近古稀，被上海大舞台接去演出。

1938年，天津天华景戏院稽古社子弟科班班主高渤海礼聘正乐育化会副会长李吉瑞、尚和玉以及程永龙、刘永奎、叶德凤“五老”为教师。同年病逝。

清末李吉瑞在天津

李吉瑞大半生是在天津度过的，清代末年长期演出于天津。清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初一，即公元1898年的6月19日的天津《直报》登载天福茶园的演出广告，称：“京都新到，崇庆名班，特请京都上洋、姑苏、山陕等处各色文武头等名角，五月初三日早十二点钟开演”。天福茶园位于紫竹林法国租借地北。同台合作的有李吉瑞、苏廷奎、双处、杨四立、白文奎、张凤台、于豹、赵斌恒、张长奎、小福奎、安桂秋、羊喜寿、常雅秋、王喜云、一阵风、小连仲、十一红、杨福宝、巴拉红、十二红、赛旋风、蒲州翠等。头三场的“打炮”戏分别是：初三日晚场以全班演出吉祥戏《万寿堂》开场，以下顺次有张长奎主演的《锁五龙》，十一红等主演的《庆顶珠》，王喜云、一阵风、常雅秋的《双摇会》，双处、白文奎的《战蒲关》，最后“大轴”戏是苏廷奎、李吉瑞、赵斌恒、杨四立与众武行演员合作演出的武戏《招贤镇》。第二天早场戏有蒲州翠的《忠孝牌》，巴拉红的《扫秦》，十二红的《广泰庄》，白文奎的《审刺客》，小福奎、安桂秋的《打金枝》，张长奎、羊喜寿的《草桥关》，一阵风、苏廷奎、常雅秋、李吉瑞、张凤台等合演的《演火棍·打韩昌》。当天晚场有八百红的《斩黄袍》，王喜云等演《卖胭脂》，双处、苏廷奎的《除三害》，十一红等主演的《九更天》（带“滚钉板”），最后是张凤台、姜小五、李吉瑞、张长奎、于占奎合演的《双包案》。

李吉瑞

李吉瑞在天福茶园演出时间长达半年有余，直到转年，他间断登台。他先后主演了《洗浮山》《独木关》《狮子楼》《盗金牌·普球山》《翠凤楼》《伐子都》《四杰村》《盗魂铃》《拿谢虎》《翠屏山·带杀山》《溪皇庄》《大白水滩》《昊天关》《黄鹤楼·带水战》《雄黄阵》《盗御马·连环套》《收关胜》《花蝴蝶》《英雄义》《回荆州》《青石山》《快活林》《潮金顶》《百草山》《罗四虎》《马家湖》《铁公鸡》《五人义》《七星灯》《喜崇台》《丁甲山》《大神州》《荡湖船》《杀子报》《阳平关》《迷人馆》《太平桥》《莲花湖》《神州擂》《飞坡岛》《摇钱树》等40余出戏。还排演了连台本戏《巧会珍珠衫》，头二本带“满堂彩灯”。

清光绪二十五年九月十二日，公元1899年10月16日起，李吉瑞率玉成班在天津天仙茶园献艺。这次同台演出的主要合作者有瑞德宝、李连仲、想九霄、刘鸿升、小福财、盖天红、达子红、嘎嘣脆、于大头、飞来凤、马连灯、小桃红、王二奎、十七红、蒋双奎、张蔼卿、章金虎等。李吉瑞等演出了《蔡家庄》《连营寨》《武十回》等，还排演了连台本戏《巧会珍珠衫》《善遊斗牛宫》。

黄派艺术特点

1. 黄月山是一位能编导与表演为一体的京剧艺术家，这在演员中是为数不多的。他曾编演过《反五关》《精忠传》《请宋灵》《木羊阵》《巧拿大莲花》《刀劈柳遇春》、全本《宏碧缘》《风尘三侠》等。

2. 历来武生戏以表演武打和舞蹈为主，黄派艺术开创了武生唱、念为重的艺术道路。因此，黄派的艺术特点是一改过去传统的武生以开打为主的千篇一律的舞台风貌，开创出“武戏文唱”“武戏文演”的路子。

周信芳《独木关》李吉瑞

3. 在塑造人物方面，武生戏过去多以表现英勇战斗、果敢取胜的英雄人物，黄派则善于塑造英雄人物的失意境遇和失落感，以细腻的唱、念、做、表之功表现人物的失落和郁闷的内心情感。所以，黄派表现的武生更重于对人物内心情感的表达。例如《独木关》中的薛礼“叹月”及《请宋灵》《反五关》等。

4. 黄派是北方京剧武生行当中的创新派。有人认为黄派是“南派”“海派”，是不准确的。周剑云主编的《菊部丛刊》在评论到京剧武生艺术时，高度评价黄派艺术，和俞菊笙并称伯仲，不分高下，说黄月山的演法和“俞菊笙取法不同，各臻其至，未可有所轩轾，故近世论武生者，并称俞、黄二派”。著名戏曲评论家景孤血明确地说黄派是北京武生流派之一。也有人把黄月山划归为天津京剧武生艺术家。其实归根到底，清末民初形成的京剧武生三大流派俞（菊笙）派、黄（月山）派、李（春来）派，都是萌芽并初形于中国北方的艺术流派，俞在北京，黄在京、津，李在天津。

【反二黄慢板】

叹我主立皇朝世创社稷

最可叹离南朝受尽苦情

恨金人将我主观天坐井

受的是身叫苦项带鞍铃

臣奉命灭金人我主来请

又谁知二圣主晏驾归天

龙归沧海命丧残生

叹我主灭贼臣心痛一阵

我就心痛一阵

我主爷呀

【反二黄原板】

负却了为臣等一片忠心

哭罢了吾主爷忙把话论

叫一声金兀术快把道详情

（唱词参考）

5. 黄月山是全才的京剧艺术家，他的技术是比俞菊笙更为全面的。俞菊笙以武功深厚、武打勇猛见长，嗓音、唱念不佳。但是黄月山不仅武功扎实，并且“唱工、念白也都称绝一时”。黄月山能演武生应工的《铜网阵》《恶虎村》《翠屏山》《巴骆和》等；能演武老生应工的《绝燕岭》等，创造了老生耍双枪的表演；能演小生应工的《群英会》《黄鹤楼》《岳家庄》；还能演老生应工的《四郎探母》等戏。

高盛麟《独木关》录像

高盛麟饰薛礼

6. 唱、念、做为重的黄派，其唱腔以善唱[二黄摇板][反二黄]为特点，因此，其唱腔听来悲凉苍劲，清越酣畅，悲壮激昂，有的唱腔显出抑郁、忿懑的情绪。像《独木关》《铜网阵》《巴骆和》等，都以悲凉苍劲的[二黄摇板]取胜。黄派唱腔如此设计，恰适应和了要塑造的人物性格、境遇和情感的需要，是以适合的音乐形象塑造出人物。黄派唱腔把京剧武生、老生甚至河北梆子的音乐元素糅合在一起，有机结合，形成独特的黄派唱腔，别有韵味，曾风靡于大街小巷。

7. 黄派艺术影响京剧几十年，学研的京剧名家很多，黄派名剧《独木关》《百凉楼》《铜网阵》《宏碧缘》《巴骆和》《骆马湖》《恶虎村》等戏至今久演不衰。擅演黄派剧目的名家，除了受嫡传的李吉瑞、马德成之外，大多是通过观摩李吉瑞、马德成的表演而喜爱和私淑黄派艺术的，如周信芳、李桂春、白玉昆、赵松樵、唐韵笙、李万春等。老生、武生、文武老生演员，学演黄派名剧的数不胜数，所以，黄派艺术是京剧十分丰富而宝贵的遗产。巧的是上述这些擅演黄派戏的著名演员，都和黄月山一样，均是多才多艺的全能型京剧艺术家。

参考资料：

1.北京市艺术研究所、上海艺术研究所编著：《中国京剧史·上卷》，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1月第1版

2.上海《申报》

3.《中国戏曲志·黑龙江卷·哈尔滨戏曲志》

4.北京市艺术研究所、上海艺术研究所组织编著：《中国京剧史·中卷》，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11月第1版第599-600页

5.吴同宾、周亚勋主编：《京剧知识词典》，天津人民出版社1990年10月第1版第514-515页

6.陈洁编：《民国戏曲史年谱》，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5月第1版

7.周剑云主编：《菊部丛刊》，上海交通图书馆1918年出版

8.天津《直报》

（2020年2月1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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