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胡宗南只得到一座空城

1

收音机里传来一个柔媚慵懒的年轻女声，故意拖长了语调，好像是在与男人调情：

“党国将士，浴血奋战，歼灭共军五万，俘虏一万……”

坐在小汽车后座上的国军司令不耐烦地命令司机：“关掉关掉！”

类似的场景，在新中国前几十年的战争电影中很常见。实际上，国民党军队虚报战果，邀功请赏的风气一直很盛。比如1947 年解放军主动放弃延安，国民党西安绥靖公署主任胡宗南得到一座空城。明明并没有抓到俘虏，他却向蒋介石报捷，吹牛说生俘共军一万余人。

（胡宗南，中立者。）

蒋介石一听，很高兴，于是组织了一支由55 人组成的庞大中外记者团去延安参观。这一下子可把胡宗南急坏了，他急忙把自己军队的武器弹药拿出来冒充缴获的装备，又派部下整编第二十七师1500 多人、国民党青训队500 多人假冒“俘虏”，派自己手下一些军官充当解放军的旅长和团长，并抓紧时间训练他们如何回答记者的问题。但是这批记者们专业素养颇高，很快就发现了“群众演员”们的破绽。胡宗南演戏穿帮，闹了个大笑话。

之所以需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弄虚作假，当然是因为自己战斗力太渣，无法凭真实本领获得像样的战果。像这样的将军和军队，怎么可能打胜仗呢？接下来的40 天里，西北解放军在彭德怀指挥下，连打青化砭、羊马河、蟠龙三个歼灭战，歼灭国军三个旅1.5 万余人，胡宗南的军渣本质一览无余。他在彭德怀的眼里，就是一块牛腩，后来一再惨败，丢光了全部家底，远走台湾。

2

隐瞒真相、虚夸战绩，在中国古代也很常见。打退敌人一次小型侦察，就可以向皇帝报告获得了大捷。而明明作战失败，还可以文过饰非，在奏章中宣称自己获得了胜利。为了升官和自保，官员和大将们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节操？滚一边去吧。但是这样做，不断给中央决策者提供错误的信息，使其更加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误以为形势一片大好，而对下一步行动提出不切实际的高指标。比如明朝末代皇帝崇祯，固然有急躁的毛病，但是他每每催促将帅速战速决，也是因为被将帅们提供的虚夸战报所蒙蔽。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最终导致与后金（清）的辽东战场和镇压内部农民起义的战场双双糜烂，国家终于走向灭亡，崇祯也只好在景山上吊自杀，临死前说：“诸臣误朕。”

弄虚作假坑领导的不止中国古代的大臣大将，天下乌鸦一般黑。二战时德国纳粹头子希特勒喜欢直接插手军事指挥。到了1944 年以后，东线逐渐吃紧，德军节节败退。在军事会议前，参谋们会布置地图、沙盘，将苏德两军的部署情况用小旗加以标明。但是有些高级将领看了，说，代表苏军的红旗太多，“元首会不高兴的”，于是参谋们便会拔掉一些红旗，使得场面好看一些。但是希特勒就被坑了，他面对的并不是真实的情况，他不知道对面的苏联红军比沙盘上展现出来的要强大得多，也不知道己方的有些部队已经只剩下空架子，并无从前的实力。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做出正确的战略决策，所以昏招迭出。而这些瞎命令又反过来把前线将士们害惨了，也加速了第三帝国的覆亡。坑领导的结果，就是坑大家。

但是，希特勒被属下喂给虚假情报，他自己也是要负责任的。正因为他太过威严，太过强势，独断专行而又雄辩滔滔，所以将军们不敢表达不同意见。像古德里安这样敢于当面硬顶他的人是很少的，也是很难受到重用的。自负的个性，自然会招来顺从和奉承，以及投其所好的扭曲信息。

我们中国人熟悉的秦二世胡亥也是这一类。陈胜吴广起义，声势浩大，天下响应，并力攻秦。有谒者从东方归来，向秦二世报告东方遍地造反的消息。二世听了很不高兴，就把谒者治罪了。后来的使者们学乖了，二世问他们东方的情况，他们就撒谎说：“只不过是群盗骚扰而已，各郡官员追捕，现在已经全都捉拿归案，不足以忧虑。”二世听了很高兴。

几个月后，陈胜部将周文率领数十万大军一直打到了离首都咸阳很近的戏地，二世才大惊失色。幸亏出了一个能打的章邯，击败了周文，否则秦朝当场就要玩儿完。

秦二世把国事全都委托给赵高，自己只顾淫乐，对外面的事情很少过问，几乎是与世隔绝。后来赵高作乱，派女婿阎乐带兵进宫杀二世。二世身边的人四散奔逃，只有一个宦者守在他身边没有离去。二世问他：“你为什么不把真实情况早告诉我？乃至于此！”宦者说：“正因为臣不敢说真话，所以才能保全性命。如果臣对您说真话，早就已经被您诛杀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呢？”二世后悔不及，只能自杀。

像秦二世这样的例子比较极端，但是确实说明居上位者其实信息渠道是有限的，如果自己再不争气，很容易闭目塞听。中学语文课本里的《邹忌讽齐王纳谏》一文，说的也是这个道理。“高处不胜寒”，高有高的难处。要了解真实下情，不被蒙蔽，是很不容易的。即便你勤于政事，看到的奏章未必报告的是实情。你下基层视察，可能下面的官吏还要用群众演员演戏来蒙骗你。出身基层的开国皇帝，往往社会阅历丰富，是历经腥风血雨脱颖而出的强者，不容易被瞒骗，但是对于后世生长于深宫、不谙世事的继承人来说，情况就不乐观了。

3

上面说的是坑领导。现在说说弄虚作假坑队友的例子。

1967 年6 月5 日早上，以色列空军突袭埃及各大空军基地，第三次中东战争爆发。以色列空军的第一波攻击就击毁埃及飞机197 架，其中189 架是在地面被击毁的。另外还破坏了6 个机场，炸掉了16 个雷达站。埃及空军损失大半。

（以色列空军战机。）

约旦国王侯赛因听说以、埃开战了，连忙到司令部询问阿拉伯联合司令部参谋长里亚德。根据前不久埃及与约旦达成的协议，如果开战，约旦军队将交给这位埃及将领指挥。而埃及的阿密尔元帅向里亚德通报，埃及军队已经击毁了以色列大部分飞机，并乘胜发起了地面战斗，命令里亚德立即指挥约旦军队向以色列发起进攻。

里亚德没想到自己的上司会对自己撒谎，而侯赛因国王也没有进一步核实情况，就听信了埃及方面的一面之词，命令约旦军队加入对以色列的战争。

约旦这边刚刚开打，以色列对埃及的第二波空中打击就开始了，攻击了14 个埃及空军基地，击毁飞机107 架。埃及空军实际上已经全军覆没了。腾出手来的以色列空军，回头就迅速消灭了只有25 架飞机的约旦空军，并把约旦的陆军部队炸了个稀烂。

埃及总统纳赛尔此前一直非常高调，赶走了联合国维和部队，封锁蒂朗海峡，掐断了以色列的生命线。开罗电台发出“消灭以色列”的号召，大有灭此朝食的气派。没想到自信过头，实力不济，辛苦建立的武装部队只是花花架子，银样镴枪头，被以色列先发制人，一开始就干掉了空军，丧失了取胜的可能性。埃及人为了面子，没有告诉盟友约旦和叙利亚自己惨败的实情。约旦本来对参战一事颇为犹豫，结果被埃及队友欺骗，兴冲冲地入局，想跟在大哥屁股后面捡点洋落儿，没想到一头栽进了大坑，国力大损，多年爬不起来。

第二天，被胖揍的两兄弟，埃及总统纳赛尔和约旦国王侯赛因用无线电通话，一起做新一轮的弄虚作假。他们不愿意承认是小小的以色列把他们打垮的，所以商量着编造了美国和英国参战，用航空母舰帮助以色列作战的谎言，欺骗阿拉伯民众。

但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仅仅用了6 天，以色列就凭一己之力取得了对埃及、约旦、叙利亚等阿拉伯国家的全胜。整个阿拉伯世界为之气沮。

（埃及总统纳赛尔）

4

弄虚作假坑下属，坑百姓。

二战时期的日本宣传部门，是把弄虚作假玩到最高境界的。德国宣传部门在戈培尔的操盘下也是谎话连篇，但是当德军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惨败，德国国内媒体还是报道了，并举行了全国哀悼。但是他们在东方的盟友日本就没有这样的节操了。1942年6月的中途岛海战，日本海军遭到美军痛击，四艘大型航母“赤城”“加贺”“苍龙”“飞龙”全部沉没。太平洋战争开始仅半年，就迎来了转折点。第一航空舰队参谋长草鹿龙之介希望能够对日本民众说实话，他认为全国都必须认真对待这场战争，人民不仅可以分享部队胜利的欢乐，也应该分担部队的忧愁。“赤城”号飞行队长渊田美津雄也持同样看法，认为敌人必然会把战绩公之于世，己方为什么要徒劳地掩盖事实真相呢？但日本军方却宣称此役只有1艘航空母舰损失，1艘航空母舰和1艘巡洋舰受到重创，35架飞机未能返回，并吹嘘“海军再次取得划时代的胜利”。

（电影《决战中途岛》里贝斯特命中赤城号的场景。）

（电影《决战中途岛》里加贺号爆炸的场景。）

（电影《决战中途岛》里贝斯特命中飞龙号的场景。）

为了把不义的战争进行到底，就必须让国民保持必胜的信心。日本宣传部门隐瞒了日军连连失利的实情，向国民大喂胜利鸡汤。随着战局越来越恶化，宣传部门的虚报瞒报也不断升级。日本普通民众对前线节节败退的危局一无所知，还以为己方在不断走向胜利。出于对政府的坚定信任，他们继续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子弟送去当炮灰，甚至还为建造可以轰炸美国本土的轰炸机捐款，真是痴人说梦。最终当美军的炸弹大规模地落在他们头顶上时，他们才如梦初醒。

日本东条英机等高层见势不妙，于1944 年提出“本土决战”，号召后方妇孺都练习竹枪，以期“一亿玉碎”，顽抗到底。这不是让老百姓去送死吗？如此明目张胆地欺骗本国百姓，不把他们的生命当回事，实属毫无人性，无怪乎他们能够疯狂屠杀他国百姓而毫无愧疚了。记者新名丈夫写文章嘲讽“竹枪抗敌”的荒谬，被暴跳如雷的东条发配去硫磺岛送死。幸得友人相助才转到菲律宾，保住一条性命，活到了战后。东条等战犯丧心病狂的“本土决战”计划因两枚原子弹的爆炸而泡汤，日本人这才认识到竹枪确实无法对抗敌人，老老实实投降了。这场由日本财阀、军阀发动的不义战争，最终给日本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5

弄虚作假坑自己。

“狼来了”、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大家都从小就熟悉，无须多说，不作死就不会死。我再补充两个例子。

还是说二战时的日本。在准备进攻中途岛的时候，日本海军做过兵棋推演，以检验夺取中途岛计划的可行性。推演的结果，日军遭到美军9 次打击，其中“赤城”、“加贺”两艘航空母舰沉没，剩余两艘航母中，一艘重伤，一艘受轻伤。然而，指导兵棋推演的总裁决官、海军中将宇垣缠人为改变推演结果，把敌军的打击次数减为3 次，结果只有“加贺”号沉没。美军航母埋伏的可能性也被日军忽略了。就这样，日军自信满满地踏上了前往中途岛的征程，以为珍珠港的幸运会继续伴随他们。

（电影《决战中途岛》里日军兵棋推演的场景。电影里否决推演结果的变成了南云忠一，他代宇垣缠背了这个锅。并非编导连这点知识都不具备，只是为了集中剧情，删减人物而已，历史考据迷不必过分在意。）

兵棋推演本来就是为了发现问题，作战计划中存在的巨大隐患被兵棋推演展现出来，本来是好事，可以为决策提供重要参考，但是却被日军无视了。宇垣缠弄虚作假，实际上代表了山本五十六等日本海军上层的主流意见，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赌一把。一直以来，日本人的运气都很不错，这让他们的赌性越来越大，对风险不太重视。孤注一掷的赌徒总有输光的时候，结果美军果然打了个埋伏，日军4 艘主力航母全军覆没。

太平天国后期，清军逐渐收紧了对天京的包围圈。1863 年12 月，苏州失守，忠王李秀成回到天京，劝说天王洪秀全，天京已经不能守住了，迟早会陷落，不如“让城别走”。这在当时，是惟一可行的出路。但是洪秀全完全听不进去，他严厉斥责李秀成：

“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具（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用尔理，尔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与（于）水，何具（惧）曾妖者乎！尔怕死，便是会死，政事不与尔干，王次兄勇王执掌，幼西王出令，有不尊幼西王令者合朝诛之。”

当时，天京尚未被合围，如果要让城别走，实施战略转移，还可以比较从容地进行。各地还有几十万太平军，若集中起来，还是颇有可为的。但是洪秀全断然拒绝了李秀成的合理建议，也就为自己和太平天国的棺材板钉上了钉子，后面的日子，只是坐以待毙而已。

洪秀全本来就无什么军政才能，文化水平也不高，全靠搞邪教当了教主，作威作福了很多年，到了后期，只会说些“天话”来糊弄人，说什么天兵天将要来帮他灭清妖之类的。糊弄人久了，把自己也糊弄了，以为真的是“铁桶江山”，自有上帝保佑，无论如何不会失败。迷信愚昧、自欺欺人到这个地步，灭亡也是应该的。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