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我自己玩得挺好

从小到大，我喜欢自己玩。儿时手舞足蹈，此时异想天开。

妇儿商店，给我的童年带来无数幻想和美好。

七十年代中期，我刚上小学。自己在家的时候，我喜欢趴在窗台上看热闹。早上，看大人们上班，晚上，看他们下班。出去溜达的时候，先去道里秋林和三副食，走着走着，自然走到了妇儿商店。商店大橱窗前的水磨石台阶上，经常有小孩子在拍烟纸，叠成三角形的烟纸大多是蝶花和握手。孩子们微微拱起的手掌发出啪啪的声音，很响，有回声。妇儿商店有三个门，中间的正门进去之后，右侧卖玩具。卖玩具的叔叔个子不高，长着一双扑朔迷离的大眼睛，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每一个人。长长的柜台里摆着各式玩具，拧发条的绿青蛙，呱呱叫的水鸭子，坦克车，皮娃娃。在玻璃挡板的下面，有两辆小汽车拽住了我的视线，也诱发了我对它的无边想象。一辆是浅绿色的红旗小轿车，一辆是深绿色的敞篷吉普车。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在我两个月的不懈观察和苦苦央求下，父亲在一个周日的上午领着我把它们一起带回了家。于是，我的早晚又增添了一个新的内容，推汽车。我把它们从地上推到床上，再从床上推到桌上，嘴里发出滴滴，么么的声音，偶尔也学着火车的轰鸣，来几声扑哧扑哧。红旗轿车和大绿吉普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驾齐驱。我喜欢让它们拐大弯，就像毛主席检阅陆海空三军仪仗队一样，车子徐徐地开，带着威严和肃穆。没过多久，父亲给了我一张幻灯片。我如获至宝，可我不知道怎么给它幻映出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幻灯片，坐在狭长的走廊里。我靠调整手电光束的远近将幻灯片上的影像打在走廊幽深灰暗的墙壁上，幻灯片外圈的纸壳上写着郑和下西洋。墙壁上出现了一艘大船，一群穿着李自成式样衣服的人们个个昂首挺胸，我感觉他们好想要起义，不像是风调雨顺中的游山玩水。

上面所说的是我儿时自嗨的一段场景。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我也常常去妇儿商店。那个卖玩具的大眼睛叔叔带上了眼镜，笑容依旧。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从妇儿商店的北门出来。门口有一个卖冰棍的老太太，她正从水壶里往外拿冰棍。冰棍箱子旁边停着一辆红色的雅马哈摩托车，留着长长鬓角的一位叔叔双臂交叉抱着肩膀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人。车把上挂着一个红色帽盔，红色帽盔和红色气缸在夕阳下闪着红光，夺目耀眼。没过一会，一位穿着海蓝色开司米羊毛开衫的阿姨从商店里走了出来。我看见大鬓角叔叔拧动了油门，排气管子也发出了突突的声音。开司米阿姨快步跨上了摩托的后座，双臂搂着前面的大鬓角，幸福的脸颊紧紧贴在了一件丝麻衬衫的后面。她嘴里高兴地说出了几句英语，oh，yeah，yeah，fast。摩托车很快驶向了红专街方向，开司米阿姨的黑白灰毛衣前襟和长长的辫子迎风飘起，像阿拉伯飞毯上划过了一道伽马射线。几位中年妇女刚刚买完冰棍，其中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阿姨看着远去的雅马哈，以自己掌握的所有学识把开司米阿姨说出的英语给出了最好诠释。这社会，完了。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那么大个姑娘管人家一会叫爷，一会叫发哥。还呼哧带喘的。呸，许文强能相中你？！

妇儿商店是很多人心中的神，可是神很快变成了虎。九十年代，妇儿商店成了东北虎皮草行。大玻璃橱窗里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塑料模特变成了真人走秀的俄罗斯女郎。女郎们身着泳衣，外披皮草，大胆无畏地显露着她们的性感。打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心中的妇儿商店。

我发现，不知不觉这个词总是和时间联系到一起。就像我们感慨人生，很多人喜欢说这样一句白话，哎，啥也别说了。我非常想知道为什么就啥也不说了呢。中国的语言那么精妙，不说，白瞎了。如果不说，你一定要想，无边的想。否则，帕金森了。

年前一周的一个晚上，我和几个高中同学在我的音乐协会叙旧。那天，恐怖的疫情尚未肆延，街路一派祥和。屋里回荡着普契尼经典歌剧《托斯卡》的优美旋律，同学们围着圆桌东拉西扯。我在三米外的窗边烧水，王萍与何力一会热火朝天，一会悠悠转转。不知为什么，我眼前叠加了一个新画幅。我儿时的小红旗轿车和大绿吉普出现了。

小红旗说，向左向右，再向左。扑哧扑哧。

绿吉普说，向前，向前，再向前。我可不跟你们扯了，我不是你的小浣熊，整不出你那些其乐无穷。

扑，扑，水烧开了。我在错愕中猛醒。可不咋的，都202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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