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讀《新序》：舉善

原文

晉大夫祁奚老，晉君問曰：“孰可使嗣？”祁奚對曰：“解狐可。”君曰：“非子之讎耶？”對曰：“君問可，非問讎也。”晉遂舉解狐。後又問：“孰可以爲國尉？”祁奚對曰：“午可也。”君曰：“非子之子耶？”對曰：“君問可，非問子也。”君子謂祁奚能舉善矣，稱其讎不爲諂，立其子不爲比。《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祁奚之謂也。外舉不避仇讎，內舉不回親戚，可謂至公矣。唯善，故能舉其類。《詩》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新序·雜事一》）

注釋

①祁奚：人名，晉國大夫，字黃羊。老：辭官。《左傳·襄公三年》作“請老”。《國語·晉語七》作“辭於軍尉”。②晉君：晉悼公。春秋時晉國國君。《史記·晉世家》：“悼公問群臣可用者，祁奚舉解狐。”③孰：誰，哪個。可：適宜，可以。嗣（sì）：繼承。④解（xiè）狐：人名。⑤讎（chóu）：仇人。耶（yé）：也寫作“邪”，句末語氣詞，表示疑惑、探詢的語氣。⑥遂：於是。舉：選拔，任用。⑦國尉：官職名，掌管士卒訓練和爲主帥駕馭戰車。按：據《左傳·襄公三年》，祁奚本任中軍尉，辭官時舉薦解狐接替自己；解狐未及到任而死，故晉君“後又問”。⑧午：祁午，是祁奚的兒子。⑨君子：指有德才的人。謂：說。按：“謂”表言說義，常含有對人物進行評論或評價的意思。舉善：舉薦德才俱優之人。⑩稱：推舉。諂（chǎn）：諂媚，曲意迎合討好。⑪立：樹立。這裏也是舉薦的意思。比（bì）：勾結。⑫《書》：指《尚書》。下面的引文見《尚書·洪範》。⑬偏：不正，偏斜。黨：偏私，偏袒。王道：指以仁義治天下的方略。蕩蕩：廣大遼闊的樣子。⑭外舉：薦舉外人。仇讎：仇人。⑮內舉：薦舉親故。回：回避。親戚：親人，家人。按：古代“親戚”指與自己有血緣關係或婚姻關係的人，包括父母兄弟等。⑯至公：最公正無私。⑰唯：只有。類：名詞，同類。⑱《詩》：下面的引詩出自《詩經·小雅·裳裳者華》。⑲唯其有之，是以似之：這兩句詩有不同的解釋。依照毛傳，“有之”的“之”指代上文陽道即朝祀之事和陰道即喪戎之事。鄭箋：“維我先人有是二德，故先王使之世祿，子孫嗣之。今遇讒諂並進而見棄絕也。”兩句的意思如〔唐〕孔穎達疏所言：“詩人既思明王，又陳己所以宜嗣之意也。”或說此二句言君子善於取用左右輔弼之所長，因此能夠繼承先祖德業。按：作者引此兩句說明祁奚能夠薦賢，是因他自身具有賢德。⑳有焉：是這樣的。按：“有焉”的這種用法大概是當時的習語。

譯文

祁奚年老辭官，晉悼公問他說：“讓誰繼承你的職位合適呢？”祁奚回答：“解狐合適。”悼公說：“他不是您的仇人嗎？”祁奚回答說：“您是問誰合適，不是問誰是我的仇人。”晉悼公於是任用解狐。後來悼公又問：“用誰擔任國尉合適呢？”祁奚回答說：“祁午合適。”悼公說：“他不是您的兒子嗎？”祁奚回答說：“您是問誰合適，不是問誰是我的兒子。”君子評論說：祁奚能夠舉薦德才俱優之人。他推舉自己的仇人不是爲了曲意迎合討好，舉薦自己的兒子不是要徇私結黨。《尚書》裏說：“公正而不偏私，先王之道廣大遼闊。”這正是說的祁奚啊。薦舉外人不避開仇人，薦舉親故不回避親人，真可以稱得上最公正無私了。只有自己是德才兼備的人，所以才能薦舉自己的同類。正如《詩經》裏所說：“只有自己具備這樣的德行，因此能世代繼承先祖德業。”祁奚就是這樣的。

讀後感

這則故事一直被視爲古代舉薦賢才的經典案例。“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成爲傳頌數千年的名言。作者由故事闡發了兩條原則：一是能夠做到唯才是舉，必須有公正之心。二是只有德才兼備的賢明之人才能舉薦自己的同類。

《尚書》：“不偏不黨，王道蕩蕩。”古人理想中的王道政治，首先在於權力的運行以公正爲原則。不偏，是強調不偏私偏袒某一部分人；不黨，是強調不爲一部分人的私利而相互勾結、朋黨爲奸。這樣才有可能造成任人唯賢的政治環境。然而，在權力私有的前提下，圍繞權力的爭奪異常殘酷；因此人一旦擁有權力，考慮的核心問題往往是如何保證不喪失權力。體現在用人方面便以是否值得信任爲第一要義。任人唯親能給權力者帶來安全感，而且更符合權力者的現實利益。

所謂“唯善，故能舉其類”，是說任人唯賢需要有長遠的政治眼光，需要有超越現實利益考量的胸襟和智慧。孔子說：“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論語·爲政》）正是從人的德行論斷其爲人處世的原則。若不具備君子的德行，就只能一切從利益出發，從鞏固權力和地位的本能出發，任人唯親，黨同伐異。

古人重視掌握權力的人自身的德行可能給權力的品質帶來的影響，對權力的品質也有許多精彩的論述。只是這樣的政治觀念始終沒能觸及如何通過有效的程序限制權力的運行。在人才選拔方面同樣如此，任人唯賢更多地停留在觀念和理想層面，卻始終缺乏可操作性的遴選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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