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再过些时日，武大的樱花就开了

图文｜罗楠

天气和暖以后，又因在家避疫，在有限中更能体味旷幽的宁静。

匆匆步履终于停下，平日看来微不足道的柔软，在此刻被挖掘、培植，日夜看护，抽出温柔的嫩芽。

比如，书房窗外那株容易被人遗忘的玉兰，经我妈提点，才发现真的开始鼓起了花苞，贴近墙壁的一支，已经兀自有了盛开的迹象，当真是不寂寞。

还有，夜里觉得憋闷，跑到院子里晒月亮的时候，双手插兜，一回头，走廊外那株腊梅也已经绽放花儿朵朵，好像外头的兵荒马乱一点不相干，春天早就躲在了院子里。

比如，停下脚步才发觉，寻常日子的动人之处，在于一粥一饭一花一枝织就的朴素温暖，拢着人心，不会因恐惧和担忧而溃散。

依仗人间烟火的日常，一把菜蔬，一餐饭，一杯热茶，一瓶花，在疫情蔓延世景荒芜的至暗时刻，就像，生命的另一番图景，它得以徐徐展开，正是长久被我们忽略的“生活之味”。

支撑着你我渡过难关，并凛然于它的温柔。

今年春天，在网上买了几株蓝莓、无花果、金银花、石榴、红梅和白梅。院子大，每年添置一些新植物，就总有活泼热闹的样子。

全家吃饭的时候，说起了武汉的樱花快开了吧，还是三年前的早春去看的樱，那也是第二次武汉之行。

然后大家就都不说话了。默默地听着疫情播报。

三年前，姑娘也才七岁，她第一次去武汉的时候还在我的肚子里。带她去武汉大学，百年学府的厚重底蕴，古朴风味的历史建筑，她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只一味在樱花林中疯跑穿梭。

千株樱花迎春绽放，风一吹，全落在女儿家的头发脖颈儿里，逗得她咯咯直笑，笑声伴着樱落，人间春色一样的美好。

去武汉博物馆，听编钟演奏，都不及她在户部巷结结实实的一顿饱吃。

区别于名家笔下那座大江东去，两山雄踞的英雄之城，真切感受着的武汉是带着文艺腔调的，在每年樱花刷屏张扬春意的时候，在此刻沉溺于热闹的街声，咸鲜的食物，丰沛的人情，那种对尘世烟火的热恋，越过山川湖海，在陌生之地形成狂奔的热力。

命有无常。原以为盛大的樱花雨，会将美梦一次次重复，转头却令人空叹世间好物不坚牢。

也是在这封锁的许多时日里，常常，不知几月几日星期几，时间失去重量和意义，窗外无尽的夜如沉重的幕布，披衣而坐，生死朝昏事一般，心内被无力和厌倦搅不动的死水一潭。

阴霾压城，凡进人的都封了，晚上街道一遍遍喷洒着消毒液，孤城遥望重开日，可现在，它像一个大锅，被盖上了盖子。

被连底抽掉的不止日常生活，还有人的精神。女友居外地，打电话给我说，要找个人说说话，不然就疯了。一咳嗽就怀疑自己感染了，嚷着要去做核酸。

“熬着吧”。这是许多天来听周围人说过最多的话。

熬着时间，熬着精神，熬过一个又一个数字，熬过一个又一个白天黑夜，睁开眼之后就又是一个胜利。

原来不觉得人们悲喜相通，但现在，国人的“熬”把彼此的情绪紧紧融在一起。

远方，重症病房里因长时间工作不知口罩何时就会失去防护作用的医护人员，

因67岁的儿子确诊，不分日夜陪床照顾的90岁老母亲，

长沙南站的客运员，因怕感染每天站在楼梯上，与趴在防盗门小栅栏上的两岁宝宝说着话，

安慰哭着抱住自己不让走的女儿，“妈妈要去打怪兽了，很快就回来”的医院护士长，

一天穿着纸尿裤上9个小时白班的医护人员。

近处，各小区门口站牢一天做好督查的公务员，冒着感染的风险仍坚守岗位的医护，封锁在家心情如过山车的你我，时而为他人故事落泪，时而为周遭际遇失落。

相同的是，大家都在忍受命运的无常和疾患带来的锉磨，熬着最后拨云雾见青天。

▲那年在武汉，晚上出来逛街，坐错了地铁，出来后见到楼顶上的长颈鹿

黎戈曾在书中说，中国人面对多灾多难的历史，以天生含蓄收敛的性格，拿来承受生活的是这么一种技术动作：弱德。

什么是弱德？德有多种，有健者之德，有弱者之德，它是一种持守。需要坚强的持守。

弱德是紧握的、压抑的、阴性的。表现为，无论经历怎么的折磨，都坚持保住平静不走形的内心。

方舱医院病床上读书的博士后，也是在熬。他读书的样子，在有限中宁静致远，使人忘掉生之艰难，为着毛姆那句流传甚广的“获得读书的习惯就是给自己建立一个避难所，避开人生几乎所有的苦难”，像是肉体在受难，精神上却已获得了赦免。

但人生的苦哪里就能避得开呢？谁也躲不掉，宽宽写：人生的苦，着落处有别，着落处的声响也有别。一种是迎头痛击，常砸在明处，人皆知其苦。一种是温水慢煮，杀人无形，存于曲折幽微处，日久天长绵绵不绝。

在这场疫情发生和发生之前，大部分人的苦都如温水慢煮，缓缓遭逢。只是这命途的不测陡然生变，生活的实相过早裸露于眼前，岁月安好的幻觉被狰狞凶途打破，代之难以言喻的荒诞、苍凉。

人生中细微之事，时过境迁后方能究出深意。

那些长久被我们忽略掉的，脚踏实地的微小幸福，于平常时深耕细作的红尘烟火，耐心对待的一餐一饭、一点小爱好、一些平静的心情、良好的习惯、善良的德行，都为我们搭建起了一个避难所，即使困厄交错，血肉狼藉，依然有召唤，不气馁，能坚持。

那天读到《述异记》里，晋人王质入深山砍柴，看到仙童下棋，一局棋后，砍柴斧子的斧柄已经腐烂，原来一天不到的时间，人间早已过去上百年。

这样的故事让人在现今之境愣怔失意，发生的一切终将过去，只等这迷雾散尽。百年也会钻进故纸堆，再去看院中的玉兰梅花，亦有一朝风月即是万古长空之感。

如同，任何的境遇都不离眼前之心，期待着樱花重开，故人再来。

如同，即使隔着千年的光阴，依然能以白乐天之愿诉与君听：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

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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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武汉七百公里的小城，人们的爱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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