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从双鱼面到西溪留食

一

西溪校区西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干道，叫做教工路。2014年8月，我们从紫金港校区搬到西溪校区时，那边布满了大量小馆子，大多面积不过30平，沿街而开，杂乱热闹。记得当时有个手抓饼铺子和电瓶车修理铺共用一家店面，摆满油污扳手的小桌隔壁就是滋滋冒着热油的油锅，那画面至今想起来也是诡谲妖艳。

双鱼面屋是教工路上少有的有着宽敞面积的餐馆，而且是那种带有日式居酒屋风格的二层小楼，要就餐得走一条木制楼梯，楼梯两边放满酒坛，这让它的气质显得鹤立鸡群，为此我们当时都洋气地叫它“达博翡雪（double fish）大酒店”。

然而双鱼面屋的面其实一般，印象最深的还是创意杭帮菜，咖喱牛腩、香椿炒蛋、酱爆花蛤、杭州酱鸭云云，吃久了老板会知道我们的喜好。比如丝瓜笋干蛋汤，他会将丝瓜先炒香，再加到汤里煮一煮出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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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双鱼的老板，是个很有趣温和的光头大叔，据说早年在日本学厨，回国后在日料餐厅工作好多年，出来独自开了这家餐馆。我们有几次还看到他在餐厅里练太极拳，身手悠然有力，想想跟他做菜的姿势倒也贴合。

虽然我们戏称其为大酒店，但说实话双鱼的价格真不高，在市中心的教工路上人均只需50左右，而且又干净，量也不少，非常适合学生聚餐。有意思的是，双鱼老板娘经常会忙到算不准价格，有一次她加来加去还是没算清楚总价，就把账单往我手里一放：“你帮我算下。”我算了算说145元，她说：“那就140吧，5元算是辛苦你了。”说完她就笑了。

本科的时候人多，我们会7、8号人一起突袭双鱼，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看大街上车辆永远川流不息。双鱼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被媒体报道后成了网红店，屋内人流不息。有时太忙，老板就会把自己的母亲还有女儿叫来帮忙，我们都称呼女儿为“双鱼公主”，公主面容娴静姣好，据说是学美术出身，室友L老师见了一次以后就难以忘怀，从此大大增加了去双鱼就餐的次数。以至于双鱼关门后，他还会面对空楼不住慨叹，为伊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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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鱼的楼下还有家著名餐馆即教工饭店，名字随意屋内陈设也很随意，就跟所有的苍蝇馆子一样。教工饭店价格实惠，饭菜口感浓烈、量大易饱，据说是我校体育系男性的“加油站”。和素朴淡然的双鱼比起来，教工饭店可谓浓烈火热。老板和厨师两人，一个永远忙着记账送菜，一个永远持续大锅颠勺，两人均是身上油污满满，一有间隙就在门口“吞云吐雾”，在教工饭店你会觉得这都挺合适妥当的，当时G总就认为这是种“烟火味”。G总是教工饭店的老朋友，他说人生的最佳状态就是有烟火味，不寡淡不油腻，温润适中，一切刚好即为最好。虽然我至今也不懂教工饭店的肥肠、烧肉跟“温润适中”有啥关系，但G总每次都会慷慨解囊，在觥筹交错中教育我们“烟火哲学”，想起来也是温馨异常。

所以说起来很有意思，有些人喜欢双鱼，因为觉得雅淡；有些人喜欢教工，因为觉得热烈，所以这一上一下两个餐馆能覆盖大量人的口味。加之周围又有七七八八各类馆子，即便出门不知吃啥，走到这一带基本你能想明白了。我记得有一次庆祝毕业，和G总、H叔、L老师、X少等人一同来到教工饭店品味烟火，品至半晌觉得过于烟火过于浓烈，于是跑上楼从双鱼那里买了几杯扎啤佐餐，果然如冰遇火，春风化雨，众人感慨烟火哲学还是有问题的，必须辩证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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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那里不止是有美好嬉闹的回忆，还有一些黯然神伤的往事。譬如我们都带过前女友去那里就餐，吃得多了，便导致“睹菜思人”的严重后果，比如L老师的前女友特别爱吃香椿炒蛋，分手后L老师一闻到香椿，就想起了她身上的香水味，于是香椿炒蛋被列入了我们的禁菜目录，此后随着各位兄弟的罗曼蒂克史不断绵延，咖喱牛腩、咸鱼炖菜、红油猪耳等名菜先后被禁，甚至有过分者直接导致了整块“江南小炒”系列被禁。终于有一天我们沦落到了无菜可点的境地，还是H叔看到了现象的本质，这位从法兰西交流归来的法学骄子指出：“你们这是物化女性。这是思想毒瘤，必须切除！”众人梦中方醒，从此再也不提禁菜。

2016年毕业后，朋友们各自高飞，留下我们几个遗老遗少在本校读研读博，从此去达博翡雪、教工饭店的次数明显变少了。2017年，因为全市的消防安全检查，教工路餐饮一条街全军覆没、无一达标，被要求结束营业、永不复用。寒假回来后，这边均已人去楼空，当时我们逛了逛达博翡雪的遗址，就吟了一首诗：“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此后我们就往南边的西溪留食去了。

二

西溪留食，全称是浙江大学西溪校区留学生食堂，又称杭大溪园餐厅，据说建立已20年，早年是用于给留学生开小灶，让外国兄弟们在异国他乡感受味蕾温暖，可以说是“烤鸭外交”的民间版。但可惜留学生兄弟几乎从不在留学生食堂出现，西溪留食转而造福了国内大学生群体。

这不得不先说西溪校区的学生食堂，据说有位先贤曾道：“品西溪之食堂，哀民生之维艰。”我在西溪校区已经6年，这六年里物换星移，然而食堂菜式一成不变，甚至还有减少之势。最近猪肉涨价后，西溪食堂坚决捍卫学生群体的利益不涨价，于是我们就很难吃到猪肉了。

这个世界的善意是守恒的，校内的食堂越是没有善意，校外的留学生食堂就越是笑容可掬。走出西溪校区南大门，穿过天目山路进入杭大路，左转进入西溪路，走片刻后出现一个小庭院，走进去便是西溪留食。

西溪留食的菜价20年来涨幅极少，八宝油条6元、番茄炒蛋9元、水煮肉片15元，最贵的烤鱼也就45元，人均20元就能吃得很开心，而且菜式丰富非常适合聚餐。对于我们这群贫困的博士生来说，这里是请客吃饭性价比最高的地方，你点上5、6个硬菜，加几个小炒，加起来都不会到200元。如果兴致高了，酒酣耳热之际，烤鱼酥鸭配上色浓醇厚的优雅果粒橙，价格也不会超过300。我们在这里办过毕业小聚、生日小聚、获奖小聚、开学小聚、年终小聚，说是小聚，但满满一桌菜放着的确硬核。

有一次我有朋友从外地来找我玩，我很装地跟他说：“吃饭在著名的溪园餐厅。”他一听以为是高档私房菜：“别别，何兄，咱们简单点就好。”结果他地图上搜了半天硬是没找到什么“溪园餐厅”，最后我只能让他搜“西溪校区留学生食堂”这个老名字才到达。

的确西溪留食的一切都很老式，支付方式早些年还是现金支付，室内装潢风格是90年代的那种土黄色基调，员工阿姨从未变化，穿着老式的红色制服奔走在忙碌的人群里端菜收盘，动作整齐划一，即便忙碌但从未出错。说起来，这里的服务员态度绝不算好，甚至有点高冷，但一想到这么高的性价比再为难别人笑容可掬的确过分。

这里的顾客除了学生，还有很多老人，居住在附近，每天都早早来吃饭，以至于这里的饭点永远拥挤异常，我们估测了下，只有在下雨的时候，这边才会人少点。我记得读博一时，有一天阴雨绵绵，我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想到待会要跋涉着去吃学生食堂，心里极其不乐意，后来想到要不一个人去吃留食试试，因为说起来之前去留食都是三五成群去的。于是五点不到我就出发去留食，到那边发现真有好多人独自在吃饭。我点了一个水煮肉片、一个酱炒包心菜，花了22元。那天人很少，我就慢慢吃了好久，但并没有吃完，后来服务员收盘时我还木讷地解释了一句：你们菜量太大了。

说起来，比起双鱼和教工的个性化，西溪留食的老派作风在我们印象中是严肃温情的，就像它所处的西溪路，对面就是以前老杭州大学的教师住宅区，绿树浓阴、闹中取静，西溪路外边就通往黄龙一带，那里是霓虹喧嚣的热闹场景。

三

双鱼、教工关闭的时候，我们天真地以为在毕业前至少还有西溪留食作陪，结果这两天传出它即将关门的消息。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居民投诉油烟。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去西溪留食那边逛了逛，人群排队已经排到了院子口，好多人过来吃最后一顿。门口围着好多记者，一个学生很激动地跟记者述说了这里不该关闭的原因，要记者们回去反映下问题，结果记者边走边说：“我们是来做怀旧新闻的，不是来给你们解决问题的。”

西溪留食的“最后一餐”

这两年，因为拆迁、消防整顿，西溪校区周围的小馆子几乎都关门了。我们聚餐更多的是去连锁餐厅、网红餐厅，那里有着数目不菲的价格、笑容可掬的服务员、优雅舒适的环境、装盘精致的菜点，再也没有随性和善的老板跟你开玩笑，也没有算数不好的老板娘让你帮忙算账，也不会看到厨师出来“吞云吐雾”赛神仙，没有高冷淡漠的服务员不声不响把你把盘子收了，一切都很流程化、规范化，就像这个城市一样越来越发达、越来越干净、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新潮，没有一丝一点不和谐的地方。而这也是为什么西溪留食关闭的时候，那么多人会难过。

所以说起来，还是回到很多年前G总的那句名言：人生的最佳状态就是有烟火味，不寡淡不油腻，温润适中，一切刚好即为最好。

END

作者：何其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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