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没电的日子过去了，我只怀念它这一次

梦一样的，第七年也只剩最后一小时。

每次离别时眼泪的轮廓都还真切，转眼就又上山，转眼就又下山，转眼又快能上山。每次上山下山路过成都，都会在好朋友家里落个脚，他们说他们的日子也已经可以用我们每年支教的开始和结束来做些分割。

第七年，一切都已柔为稀松平凡的日常，一个算大的变化同样存在于日常：通电。

既然是怀念没电的日子，一定得先倒带回山上那喜林院——

海拔超过4500米，地处两县城之交界，无论往哪个方向开，大半小时内全是草原，没有人烟，没有遮拦，草原，永恒的草原。村子离学校大约一公里，村民们用太阳能。学校还未修建完毕，那么多间教室和宿舍，安装太阳能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印象里当时压根儿不敢计划这茬。

但是没有太阳能，每晚也可以用电两小时，靠什么呢？柴油。

工地需要柴油发电，充足时就能每天分我们一点。柴油桶大又沉，没法倾斜，几个男生轮流怼管子吸，那刺鼻的气味刺激的感受洛桑至今难以忘怀。

柴油快用尽时，彻底断电过一周多。一开始充电式手电筒还有余电，大概以为很快能有人运回柴油，我们甚至还打着手电玩扑克。

一起的老师有山东和东北人，到校后迅速教会大家一种五个人四副牌的玩法，每晚安顿好学生睡觉，我们就到二楼最边上的空房间集合。在那样昏黄的光线里，可窗外的星空又放肆地绽放着，连沉迷赌博（一两块钱那种）都变得有借口甚至于浪漫起来。

手电当然坚持不了几天，再后的夜晚是如何度过已记不清，连自己都好奇。能确定的是关于喜林院的回忆，除了身体不太吃得消（那会儿不像现在这么耐糙，也还没被高原完全接纳吧），所有的细枝末节都那么纯然，再难复刻。

达科头两年，我们单独住在更高处的小木屋。其实比教室高不了多少，但在超过四千的海拔爬上爬下，总得不停停下喘大气的。靠近教室的半段有挖出土路来，我们的小木屋是这片大山的新成员，至今仍被满覆花草的土坡子包围，为了不摔跤（路上我还容易想起蛇），很需要赶在天黑前到家。

事实上和洛桑一起即使走夜路也不怕的，是我们的小太阳能不争气，明亮不了多会儿，慢慢黯淡着，黯淡着，最后就约等于无。进被窝后看书从不指望它，指望电筒。但做饭又指望不上电筒了，天光才是这个环节的忠实伙伴。

可拦路虎多啊，有时候不能按时下课，有时候跟他们玩得忘记时间，有时候雨点子大部队说来就来……

我常想念我们的小木屋，想念它的温馨，想念它完全不会让我们觉得心烦的昏暗，它让我偶尔能相信童话的真实存在。

后来又搬进了山谷间的草原，借住在全家上牧场去了的村民空房子里，和孩子们只隔几十米。虽手机无服务，倒已通电。没有煤气灶和罐，洛桑生火的技术一如既往，很菜，我们中饭就在教室里和他们一起吃白馒头或泡面，傍晚就回家端一口炒锅一个高压锅以及切好的菜去他们的火上烧饭。

早就有朋友在筹备带物资进来看望，琢磨着这停电的频率还算能接受啊，兴冲冲按照藏语老师的指导，用他们的电信手机，编辑好短信，放在窗户能搁小物件的最高处，等待一闪而过的信号。

好朋友帮我们买的电炒锅就这样成功捎进来了。喜滋滋开箱欣赏一番后，我们就离开了几日，带朋友去另外几所学校。再回时正停着电，但隔天晚上灯泡忽地就亮了，十分满足，刚带回新鲜蔬菜，没耽误新锅第一顿烫火锅。

烫两顿火锅电又没了。这次则是漫无止境的停。藏语老师去入谷口处的电线杆查看，前段时间只坏了一个保险箱，现在两个内里都烧坏了。

我们每隔几日会骑摩托出去找信号，回复留言什么的。藏语老师直接联系镇上能管这问题的人，我们就打国家电网官方电话，第三或四次打过去时，他们好像是认真在惊讶居然还没人来给我们修。而我们催归催，竟然还挺理解——应该是觉得反正一打雷就又坏了吧。

果然雨季差不多快结束时，修的人悄无声息就来了。

这段漫长的摸黑的日子里，除了摸黑，冰箱里储藏的牛肉全臭了，他们舍不得扔，把虫清理干净后挂了起来，码上盐。不知道是谁又送来一点肉，就存到外面没停电的离我们最近的学生家里，要吃了就骑摩托出去取。

我们除了又得端俩锅，每次出去还得背上所有电器，尽可能吸电带回家。但没办法，总有弹尽粮绝的时候，洛桑有时候会突然钻进被窝平躺下来，通知我：我要开始发呆了！又好笑又可怜兮兮。

我们的种种不便，其实都是无关痛痒的，日后再忆，甚至可以说是苦味的浪漫。

而小朋友们的身体因此遭到了慢性伤害。

他们自个儿当然是满不在乎的啊，没电视里的打架看，就自己打架玩，晚上不能上课还不偷着乐啊，虽然听不见他们在房间里嬉闹的声音，趴窗口学狼叫的欢乐我们是接收到了。

原始的快活本就是我们珍惜和追求的，也不会简单粗暴在短时间内干预人家已经习惯了祖祖辈辈的生活，我们无法不在意的始终是：发臭甚至已经生过虫的肉、密密麻麻叮满厨房的苍蝇、被艰苦环境训练出的铁胃也会时不时冒出几个吃坏肚子的来……

去年回到原先的教室后，我们搬回小木屋又搬出来，和他们住到了同一屋檐下。

山上的电线杆子也到位了，但是需要自己拉线进屋。出去买电表时，有几个孩子告诉我们：买电线的妈妈。 村里汉话最好的师父还是全能，带着工具来了。教室正式通电。

雨季已经结束，打雷仍会停电，但基本上不会停超过一整天，也确认了即使雨季也并不会像山谷里那样停得没完没了，所以今年我们放心地迎接了新冰柜（今年朋友们的捐赠会在之后统一汇报）的到来。

肉能够好端端保存了，苍蝇几乎绝迹。摆进教室的冰柜，其功能已经超出电器范畴，它同时是一个信号，连带着让孩子们开始有意识去维护厨房的整洁。

今年回去得早，比雨季早两三月，心想应该也能领先密集停电两三月。除了冰柜，还给宝贝们精心挑选了动画。《猫和老鼠》打败《哆啦A梦》、《疯狂动物城》、《怪兽大学》等等，成为他们心头好。学习都更勤奋了，因为早下课就能看，有段时间奖品都不选糖果了，《猫和老鼠》更甜。

在这之前，《熊出没》是他们一直以来最熟悉的，其实也是唯一能观看到的。教室里有几张碟片，除了《熊出没》和藏族歌舞，他们最喜欢的，是不知道片名的一集武打片，对剧情滚瓜烂熟的小男孩们，经常跳过反正也听不懂的平淡对话，快进至打架片段。

去年之前，他们只能在十天一次耍坝子那天和头天晚上看一会儿电视，我们曾以为少看电视是学校的规矩。通电后他们老能够申请看会儿电视，才知道以前不能多看，单纯是因为太阳能供电有限，没那么多电来看电视。

看得多了后，他们平时打架时的招数也多了起来，还会配合各种“哈！”、“嗬！”。

那么多年了，看着小不点一年一年长大，每一年又来几个新小不点，“打架”仍是他们最常玩的游戏。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么大群小男孩儿天天抱在一团往地上扑，从来不会打得不开心，从开始到结束，每个人都有好好打，都有好好嘻嘻哈哈。

嘿明明是仅此一次的怀念没电，又转到表扬以及表白他们来了。没办法呀。那差不多就这些吧。第八年，继续陪宝贝们健康快乐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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