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新书《夏家墙门》的序言——黄亚洲

夏家墙门是半个中国

——序夏云翔长篇小说《夏家墙门》 黄亚洲

感觉到夏云翔的笔是越写越轻巧了。自三年前他突发奇想壮起胆子提笔写文章，一窝蜂写下大批随笔并迅速结集为《共望明月各自泪》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再写随笔集《梅泾老翁话梅泾》，再写《梅泾老翁话梅泾》的续集，再写随笔集《秋月春风》，然后，今年，笔锋一转，不写散文随笔了，写小说了，且是长篇，这种华丽转身的做派，显然显得更加率性且汪洋恣肆，笔端哗哗哗地山洪暴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所在的浙江桐乡市濮院镇的领导，要特意照顾一下，在镇上给他安排一间房作“夏云翔工作室”，原来他真的是要挥舞一根带墨水的金箍棒大闹天宫了。他的天宫，是一张又一张的纸。但是，纸里做成的历史，却强固得要命。这种强固，并非来源于长篇小说这种结构绵密的文体，而是来源于历史本身的质素与魅力。作者手里的金箍棒再挥洒自如，也没能击碎哪怕是一丁点的历史。我们可以看见，出现在这篇小说里的所有的主要人物，甚至是次要人物，都是有活脱脱的生活原型的，他们几乎都在夏云翔以前写过的人物素描式的随笔里出现过，许多都是他至亲的亲人。所以这部长篇小说，称之长篇纪实历史小说，更为贴切。而夏家墙门，这个演绎着历史的小小舞台，就其上场的三位主要人物夏鸿山、夏振文、夏国华的命运变幻，就其展现的历史深度与历史广度，甚至历史的传奇程度，都足够诙谐与足够精彩，完全可以看作是半个中国的百年缩影。你看，“夏鸿山怎么也没有想到，若干年后一个月黑深夜，他最优秀的儿子振文会从这硚硐上逃离家乡，避难去了上海，回来的却是一具棺椁，英灵送回了夏家埭。更没想到的是，他的精明强干的聪明孙子国华也在一个月黑深夜，还是从这个硚硐上悲伤离家，去了台湾。但他却又是：1949年抛妻弃子逃跑了，1989年作为台湾同胞回来了。”这就是三代人的简要命运脉络，表现的是，半个中国坐在桐乡濮院的夏家墙门里，摇着大蒲扇，娓娓叙述着由革命、战争、镇压、贫穷、改革、涅槃重生所构成的自己。

作者手里的棒子，的确是金箍棒。虽然没有击碎一丁点历史，但是他的天宫确实是闹成了。我们要赞佩夏云翔的胆识。他在自己的家族史里看见了半个中国，以及这个国家在百年行进中的跌跌撞撞、别别扭扭、轰轰烈烈与坦坦荡荡；更重要的是，他一旦认识到了“以小见大”的写作奥妙，便毅然下笔了，他根本不怕“长篇小说”这个挺吓唬人的词汇，他每天都能以饱满的热情推开“夏云翔工作室”的木门，坐在那里，大胆摆出长篇小说作家的架势。所以我开头说的那句话，说夏云翔的笔是越写越轻巧了，这话片面，他的笔分量不减。轻巧二字，用在他的文风上，倒是贴切。确实，我们不能不对夏云翔不拘一格的文风点个赞。写作本来就是文无定法，再加上夏云翔那种具有向来不喜欢“定于一尊”的个性，所以这部作品看上去就活得不行了。夏云翔除了擅长以民俗、俚语、土话来烘托历史环境与描摹人物个性外，还善于以幽默诙谐的笔调来推进故事，文学叙述里掺和了茶馆里的“讲”，这当然也是增强可读性的一法。另外，他的夹叙夹议也颇为独到，甚至把他关于写作甘苦的感叹，也融进了文本的本身，这是长篇小说的写作中很少见到的，也算是“夏家墙门”的风格吧．小说中有一节写到拳师的教拳：“张拳师这套布衫拳只教了夏家少爷，没有教夏九。也有拳谱，前面两套拳谱已经公布于众了，这一套也就秘而不宣了。江湖规矩，师傅总是要保留一套绝招的，好像猫教老虎本领，留了一招爬树的绝招。老虎追着猫到树下问道：为什么爬树这一招不教我？猫反问：如果我教了你，我现在还有命吗？如今的羊毛衫门市部里都有告示：新产品，请入内，本地人谢绝。这也是绝招，秘而不宣。”夏云翔的笔跟着他的思绪乱转，想到哪里，就信笔写到哪里，一举例就说上了一则寓言，一举例就写上了当代濮院羊毛衫市场的经商通例，自由得叫你吃惊。但是显然，这其中，思维的逻辑还是在的，门道还是在的，读者的思绪不会因之撞墙。

在第三十六章中，作者甚至把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毫不相干的人，也写进了文本：“据说O型血的人，天生是折腾型的，特别具有创业精神。我爷爷是O型血，我父亲是O型血，我也是，儿子也是。黄亚洲老师夸我是‘折腾人生’，倒也是。说难听点，是劳碌命，夏家墙门的人，一代又一代，从白手起家到辉煌成就，再到毁之一旦，再白手起家……我们都乐此不疲，心甘情愿。”夏云翔手里的金箍棒，顺便也伸到杭州，把我撩拨了一下。我这里顺便说一句，我也是O型血，也不安分，夏云翔老叫我来写序，我也认了，也顺便还他一棒。不管怎么说，夏云翔的这种“歪着头由自己说”的“文无定法”，还是叫读者开了眼界。好不好呢，很好，鲁迅也夸过敢吃螃蟹的人呢。夏云翔在给我的一份邮件中说：“自费出版，要七、八万元，这还不是最要紧，弟弟妹妹争着要付钱，主要目的是书要有人看，才有意义。所以我化了200天时间写了这本《夏家墙门》，我台湾的弟弟怡萍、妹妹很支持我，说是要请马英九或洪秀柱题个书名，我也不知道妥与不妥？希望亚洲老师一如既往的支持我，是您把我送上这文学的不归路的，夏氏家族感谢您！”至于请谁题个书名，随缘吧，我也出不了主意；至于写个序言，我也就写了，夏云翔说得对，谁叫我是个鼓励者呢；至于自费出版，我倒愿意就这个话题在这里啰嗦几句。依我看，夏云翔这部作品的选题如此窄小又如此宏阔，半个中国的历史风云尽在夏家墙门内外打转，而且写作文风又如此诙谐，叫人捧在手里一页一页舍不得停下来，那就不大可能是小众的东西，估计有相当的受众面，完全可以不走自费出版的路子。

我的这个想法供作者考虑，是不是不忙着印刷，先给出版社的编辑审读一下，我也给联系几家。

总之，这个墙门，我们都是愿意进去的。里面坐着既每天练习武术又懂得文学拳脚的夏云翔，谁不愿跟他喝杯茶呢！

（序言作者曾任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共十六大代表、第六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第六届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为中国鲁迅文学奖得主。现任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影视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诗刊》编委。）

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