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八年前，中国人的镜头就反讽了今日魔幻

2月10日，一位素人登上热搜。

# 87岁老人为抗疫捐出20万 #

人民日报官博发这条推送前，早有过许多类似新闻被报道，普通收获叫好声。

但它没想到，会在自己这里翻车。

原因是，网友终于在其细节描写中品出了怪味——“独居”，“摆摊补贴家用”，“生活节俭”，“30年的积蓄”...

再想到其他倾尽全力捐款的弱势老年群体，有“双目失明的老人”，“退休环卫工人”和“拾荒者”等，生活条件普遍徘徊于温饱间。

感动归感动。

捐光血汗钱，谁能保证老人们晚年无忧？

按“人民日报”的地位和性质，发送事迹即等于向全国公开提倡此行为，难怪最终引爆舆论反转。

换句话说。

国难当头，底层百姓自发捐赠，是相信国家会保障未来，起码饿不死人。

这倒像多年前一句话：“有文凭就有出路。”

两者未必不同，把希望直接寄于体制，是缺少选择的底层眼里最触手可及的稻草。

结果如何，中国人在八年前就拍出了回答——

《出路》

Education，Education

片子来自一项BBC参与发起的计划。

以“为什么贫穷”为主题，邀请了世界各国导演，拍摄每集一小时共八集的系列纪录片，探讨全球性贫困问题。

中国篇由陈为军负责。

他的作品绝对比名字响亮太多。

入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的《请为我投票》；获得多项国际大奖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在国内掀起巨大反响的《生门》...

E君则记得，上艺考班时有位老师评价他：“在国内纪录片领域，是个少见的‘不单纯’的聪明人。”

其实就是夸其有灵性。

在无法直接人为干预的拍摄里，陈为军却总擅长捕捉到离奇性的巧合，让情节显得魔幻且不失现实的残酷感。

作为观众，常常连质疑的勇气都没有。

比如，他通过小学生竞选班长，影射成人世界的政治游戏。

表面探讨何为民主，实际三个候选孩子早因父母各显神通的手段，提前受过了权力的浸润。

这样的“中国式洗礼”，我们还不熟悉吗？

《请为我投票》

现在，要问陈为军国内底层“为什么贫穷”？

他用了一套人物来表现。

骗子讲师，民办三本应届生，农村高考落榜生。

几人看似独立，又隐隐存在微妙联系。

牵线点，是一桩名为高考的“买卖”。

旁白形容得很大胆：“1997年，中国推行教育产业化政策，从那时起，高等教育就变成一件商品。”

买家和卖家分别是谁？

别急着猜。

先看第一位主人公，王振祥。

他就职于弘博软件教育有限公司，负责替民办院校做招生宣讲。

此人自认是个“卖家”，把利益分成算的很清楚——

“我们是一个公司

我们不是一个学校”

每到填志愿时节，高考失利的学生宛如一条条待宰活鱼，肥美多脂油。

弘博安排男老师去各地演讲拉人，女老师则电话邀约听讲座。

同时还定下指标：每场至少转换3个学生交100元注册费。

王振祥对此可是熟能生巧。

首先，要挑对地方再下手。

他特意去农村，找那些教育资源差，又不了解报考资讯，偏偏孩子也没考好的家庭。

越是这类人，越指望靠“读大学改变命运”，就更容易被骗。

他们往往没有第二种选择。

其次，话术要拿捏得当。

宣讲可不是扮演高高在上的“知识分子”，而是形如救世主般的“过来人”。

王振祥喜欢操着播音腔，先讲个故事，抛几句名言，然后佯装恳切的分析困境，最终顺其自然引出“读民办”的答案。

来品品发言稿。

明面捧“读书”，暗里谈生意——

“读书是我们当今社会最好的出路。”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读书不仅仅能够使我们获得一个强大的精神世界，更能够让我们拥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和高品质的生活。”

说完了虚的，还得让学生和家长感受到实际好处。

王振祥依次展示校内阅览室、商业报告厅、项目实验室和讨论室等“高大上”设施，并放出自称“师资强大”的教师合照。

然而...

图片都是百度的。

连唯一真实的合照里，都有90％属于打杂的教务老师。

最大的鱼饵，当属解决就业困难。

王振祥激情昂扬的表示，弘博会提供43000家企业的十余种岗位类型供学生挑选。

当然也是骗人的。

学生稀里糊涂读完书，学校将强制把他们牵引到外地就业，使其迫于生计自己就地瞎求职，还避免了在本省上门投诉的麻烦。

E君留意到，这位王老师面对镜头不一般。

他有三张切换自如的“矛盾脸”。

一张揭“行业水深”时，吐槽抖料毫不留情，语气却像在说段子，听不出一丝心虚。

一张解析学校与考生的纠葛时，冷静透彻如“上帝”。

他认为，条件匮乏的农村小孩连电脑都没摸过，去学编程软件平面设计等都是扯谈，而民办学校老师也是混日子，给不了干货。

让贫苦家庭拼命供一个民办本科生，惨。

一张回到登台宣讲时，理直气壮的“人民教师”模样，狠狠打了前两张面孔的“脸”。

王振祥真的光有脸，没良心吗？

他也曾在深夜，和朋友感慨“造孽呀”，还放话“不加工资不干了”。

但E君觉得，上述都不足以概括一个完整的人。

反倒这一幕更贴近他的内心——下台后，王振祥飞快地扯下领带，脱去衬衫，故作轻松地喊：“变回人类！”

非极恶或极善，为利益与生活所迫，有血肉而无灵魂，才是“王振祥们”。

第二位主人公，万超。

他是武汉大学珞珈学院的应届毕业生，别名“待业生”和“失业生”。

画面有意做了一个对比。

毕业前夕，万超和室友留影时，几人笑的意气风发，甚至轻狂的竖起中指。

万超还写下：“相信自己有能力面对社会...做好自己，相信未来”的自我评定。

几周后的招聘会，却倒泼他一盆冷水。

场地内，蚁群般密集的大学生挤满了各个公司摊位，许多人带着目标进来，最后都变成“海投”或“盲投”简历。

万超发现，他根本没什么竞争力。

靠民办本科文凭，几段小公司的实习经历，及踏实肯干等“批发式”特点，用人单位基本说完“等通知”就没了下文。

他重新自我评定：“我不是211,985，别人就不要我吧？”

同时，万超也在慢慢放低要求。

从对口的国际金融贸易专业，找到销售、清算和行政等无需技术支撑的工作，他反复强调：“我都能做”。

直到一位hr尴尬的拒绝：“我们不卖东西”，万超仍驴唇不对马嘴的回复：“我觉得我没问题”。

全过程看下来内心并不舒适。

万超茫然无措的表现，像一种拷问。

对教育，对读书，对制度。

“我们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

获得首个面试机会时，万超说他的短期目标是“在武汉能生存下来”。

作为普通人家的孩子，学习只为生存。

但他们的生存，又真的是用所学知识来换吗？

万超的工作是和专业无关的清算员，试用期每月1500元，他还表示不介意“996”等额外付出。

健康和私生活才是隐形的代价。

考核期间，万超租下500元/月的小房间，努力和同事搞好关系，加班加点研究软件知识...

可他还是因电脑操作不熟悉被劝退了。

向来乐观的万超，在公司聚会时躲在楼梯间崩溃大哭。

房子要重找位置租，生活费快花光了，一切又要重头再来，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第二次面试的，是个不确定底薪的保险推销岗。

万超和其余应聘者为省钱，在苍蝇馆子搭伙吃饭。

席间，这群年轻人一言一语谈起现实——

“强者才能得到老婆，弱者只能生老病死。”

“感觉这个社会完全失去了那种，中国共产党建国当初的共产主义宗旨。”

“这个社会让人看不到希望，有能力的人一直压着没能力的人。”

loser聚集抱怨？

而他们本该是一个国家的希望。

相比卖家和买家，“万超们”更像生意背后的半成品。

第三位主人公，王盼。

她就读于湖北武昌实验中学，刚刚高考落榜。

家中祖辈都是农民，就盼望出个大学生，改变未来命运。

小姑娘得知388的分数时，哇一声哭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师与父母交代。

所幸，母亲怕打击孩子，安慰说“只是没发挥好”。

一转头，却开始愁孩子的出路。

现在有两个难题。

1.如果咬牙读民办，该报什么学校和专业？

2.学费怎么筹？

讲到这里，事件发展已经能猜到了。

王盼和母亲恰好遇见来做宣讲的王振祥。

在王老师的忽悠下，母女二人果然信以为真，打算报考弘博。

细节处很心酸。

宣讲结束后，王盼妈妈眼巴巴的和王老师说，女儿的梦想就是上大学和脱贫。

王振祥笑而不语。

她们哪知道，又是一个新的坑呢？

次日，王盼母亲就以“办庆功宴”为名义，挨家挨户请人并趁机借钱。

她心里也愧疚，尤其到了王盼爷爷和奶奶家时，一把年纪的老人从破败小屋走出，硬把积蓄塞过来。

看上去，王盼属于买家。

三人的关系也有了条理。

但你细想，王盼、万超和王振祥，像不像一个体制下的闭环？

出身贫困阶层→民办本科毕业，找不到合适工作→被迫干起不喜欢的行当。

巧合至极。

E君却说不出一个“巧”字。

这就是陈为军导演对“为什么贫穷”的回答——出身决定出路，出路影响出身。

我们诚然相信自己的国家。

而无法否认，国家的体制又存在着种种问题。

比如教育僵化，阶层局限和福利政策落实难等等。

保持质疑，才是对现状最好的改进，同时，也是国家的出路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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