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的蟹

宋益乔曾在梁实秋的《雅舍谈吃》作序爆料，“梁先生在清华读书时曾创下一顿饭吃十二个馒头、三大碗炸酱面的纪录，”宋还解释，“这种骇人的饕餮行为，又并非纯是胃口容量问题，很大程度上乃是追求大快朵颐的那种快感。”

又道，梁实秋祖父便是厚德福饭庄股东，这位小少爷自小便吃遍人间鲜味。纵是留学归来，也要先去饭店大快朵颐一番，待酒足饭饱，才大摇大摆还府中拜见父母。

若说少爷嘴馋，怕是梁先生不能同意，他自己为“馋”正名的一文更为餮客传颂，“馋，重在食物的质，最需要满足的是品味。基于生理的需求，也可以发展为近于艺术的趣味。”梁先生又说，“讲究起吃来，这其中有艺术、又有科学，要天才，还要经验。”

出身大户的梁实秋自小教养甚严，就连吃蟹也有一套属于母亲的规矩，“她小时候在杭州家里吃螃蟹，要慢条斯理，细吹细打，一点蟹肉都不能糟踏，食毕要把破碎的蟹壳放在戥子上称一下，看谁的一份儿分量轻，表示吃得最干净，有奖。”然而，少年梁实秋羡慕的是东晋毕卓“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的狂放吃蟹法，“心粗气浮，没有耐心”的他每每吃蟹，小腿部分总是弃而不食，肚子部分囫囵略咬而已。还好梁母会教他“到后院采择艾尖一大把，搓碎了洗手，去腥气”。

梁先生曾客居山东，也吃尽海蟹，“虽微有腥气，聊胜于无”，直到后来在美国华盛顿州的安哲利斯港，购得两只硕大无朋的熟蟹，和全家人在等候轮渡打发时间时分食，未曾想，巨蟹虽是从冰柜里取出，却甚为鲜美，竟足以和河蟹平分秋色，以致终生难忘。

梁实秋一本《雅舍谈吃》写下93篇谈吃的散文，人称“美食大家”，先生本人解释，“我几曾有过研究？只因我连续吃了八十多年，没有间断。”《谈吃》一本其中蟹类相关就有三篇，有河蟹海蟹，有甜蟹咸蟹，有蒸蟹醉蟹，更有他人极少提及的蟹汤：汆大甲。

天津运到北平的蟹，特大而肥，车站开包后，前门外肉市正阳楼有优先挑选蟹的特权，也因此他家的蟹比摊贩手里的大一倍有余，梁先生因此认定北平吃蟹的唯一好去处是正阳楼。在梁先生笔下，正阳楼食蟹好处却又不止于肥大，更不止于蟹后补的那一碟烤羊肉夹烧饼，而是餐尾那碗汆大甲，“这碗汤妙趣无穷，高汤一碗煮沸，投下剥好了的蟹螯七八块，立即起锅注在碗内，洒上芫荽末、胡椒粉和切碎了的回锅老油条。除了这一味氽大甲，没有别的羹汤可以压得住这一餐饭的阵脚。”没有汆大甲这一出锦上添花，一餐蟹宴，便失了几分余味。

让梁少爷回味绵长的汆大甲听上去倒像《事林广记》别集《饮馔类》提到的一道“螃蟹羹”。当时的北宋饭店会先把螃蟹洗净，后剁成四段，扔沸水锅里煮到蟹壳发红，撒盐浇醋就可吃蟹肉喝蟹汤。

遗憾的是，这一道汆大甲，如今只在贯口《报菜名》里存活了。1942年，正阳楼在战时关门歇业，建国后原址被改成前门日夜大食堂。直到1984年，正阳楼前门打磨厂西口新址重新开业，后在前门地区改造的工程中，再次关张，这碗汆大甲尽洒今日的前门步行街。

▲ 老正阳楼内四合院及“对付”大螃蟹的铜制工具

现在去打着“XX正阳楼”旗号的两家饭店吃饭，菜单上连螃蟹汤三个字都找不到，倒是服务员热情推荐，“您想喝我们就能做，年糕白菜螃蟹汤还是紫菜豆腐螃蟹汤？金瓜、萝卜我们也都可以做！”曾经的汆大甲被如此胡乱打扮，敷衍了事，若是梁先生在世，不知作何感想。

原创悦食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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