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陶身体：“十年的所有东西都是在克服人性最虚弱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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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ying ：去年12月，我有幸采访了陶身体，在国内香水品牌AROMAG与VISION杂志合作的campaign里，我与这个国内我最喜欢的现代舞团创始人陶冶有了很长时间的对话。采访来得很仓促，虽然早已深知陶冶的能量，在我们并不流程式的采访里，在对话之中的某几个瞬间，我更深刻感受到，一位艺术创作者的真正魅力。我依然记得那天采访结束北京泠冽的冬日寒风中，我始终笼罩在一个力量巨大的精神世界中。我开始相信，时间的积累与坚韧的人性之后，渺小的人类啊，我们依然可以走出困境。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收到了很多身边朋友的问题咨询，这段时间尤密，宽慰他们之余我都会想起这次采访。今天，希望将这次采访带给我的力量分享给你，“伤痛无可避免亦无所畏惧”。

陶身体：

“十年的所有东西都是在克服人性最虚弱的部分”

采访&作者：舒卷

2018年12月15日，52人从全国各地奔赴而来，参加了陶身体第9次新舞者的招募。黑白肃静的排练厅里，陶身体的正式舞者们散落其中，以日常基础训练组合一步步传教。漫长的4个小时，这批新人以各项身体的可塑性被持续观察着：体能、动作记忆、协调力、柔软度、爆发力，包括对空间的内外感知与关注。北京冬天室内暖气带来的干燥空气里，因学员们酝造的朝气与汗水变得湿气上扬，第一天初选23位候选被留了下来。

相比传统舞蹈重视的造型，先稳住语汇，把停顿变成一个完善的表达，陶身体则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呈现过程本身，意识和行动连绵不断的循环，舞者更身体力行，用本能去跟随，一遍一遍摔倒再扑出去，重心来回弹性转换，为的是让舞者对过程产生理解，而不是对点线面。这个开创性方法渐渐在国际上成为影响，也成为招募新舞者的第一堂课。

第二天复选后9位被留了下来。半年后根据陶身体创始人陶冶的估算，会有很多新人吃不消选择离开。他们希望从这9位里纳入四位新舞者，但舞蹈太苦了，正如陶冶说的“现代舞是‘乞丐’的职业”，这是一种显见的低性价比的职业。“我经常形容招一个舞者比结婚难更多，因为不仅仅是所谓的肉体兴趣，完全是价值观的融合。因为一个人更内在的有无执念敲打自己，长时间跨度中能不能持之以恒每一天去专注，深入到他的价值观：舞蹈是不是他那么笃定热爱的一部分。”

2018年是陶身体的第十年，这十年他们以一年一部甚至到近年两年一部的创作节奏在打磨作品，作品以数字命名从2-9延续创作。他们将百分之八十的精力都在国际演出上，成为国际舞台上最令人关注的现代舞舞团。2019年的演出已经排满，2020年的项目也已经展开，未来十年他们希望可以更多的时间在国内，去到更多城市，借由演出、与观众交流或各种公益性对谈来呈现更高质量的交流，舞者可以有更好的发展，大环境也可以有所进步。这个初心一直没变，一切回到2008年创立之初，陶身体没有选择去到国外发展，相比国际高阶的舞台，陶身体认为自己生长的地方更为真实，希冀在混沌中找到一席之地，他们不认同做世界艺术家的理念，甚至希望保持着这样的传统来为环境“正身”。

在陶冶的自我分析里，童年经历使他成为一名深刻的生活质疑者，在他的创作里，身体是个思辨容器，剃除掉了人性情绪只留下最为客观的语言，陶身体是个容器，新旧传承，面对的最大宝藏也是最大问题是这一批批朝夕相处带出来的从生涩到由内而外生命质感发生变化的舞者们。

关于新生

从教到学身体角色其实是存在过渡的，从自己体验到去结构别人的身体，也涉及到个体与集体的意识，新的舞者进团后怎么去接受新的语言，有什么样的沟通的方法？

形塑才会有神塑，但不管是形塑还是神塑，舞者首先要确定这个行业是不是自己热爱的，而不是年轻时候的一个冲动。进入这个职业一个专业的起步就是我能做到什么，不是我觉得这个是我想跳的。当你的身体没有更开阔和更包容的经历来形塑自己，自由度和选择性是非常有限的，那个窄的我是不适合在一个专业舞团的。你可以独立，自己爱怎么跳怎么跳，但是一旦要到专业舞台上来权衡你自己身体的呈现和表达力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世界足够大，大家进行的智慧、经验、创作性已经足够厚重了，所以要去承担承受非常多的理念与训练的方法，包括肉体和心智不断的融合。这个过程中就像是海绵一样不断吸收所有的养分，给予自己生命当中一段时间去学习足够多的经验。这一部分不是自己擅长的，但是战胜了其实是成全了自己，你后面的路就会更开阔。我觉得职业舞者最重要的身体要有能力，足够包容和宽广，可以把不喜欢的甚至是完全不适应的跳好。决定一个优秀的职业舞者本身就是要足够强。

会在这一部分会刻意做这样的交流吗？

舞团能解决的是身体和脑子的部分，但心里面的问题是你一生要问自己的。这一部分是跟一个大的环境所倡导的问题。大环境的价值观，统称朋友圈聚焦了你自己周遭的资源和关系，微观了你自己。你完全抵抗不了这个社会大的世俗压力，一个朋友圈就可以毁掉你建立两三年的所有价值观。我是谁这个问题，我要做的那一件事情能不能不受任何干扰就笔直往前，这一部分得自己在身体力行和经验当中不断的求索。这很难，是这个舞团可能面临最大的问题。三年养成一个很优秀的舞者，要到第五年的时候他才足够强，但是三到五年的时间已经动摇，那时候就会选择离开。重复但是力量没有累积到极致，不断去形塑那些舞者，来来回回做让你很绝望的事情。

这是最绝望的事情吗？

这一定是。一个舞团最重要的宝藏、内容及核心就是人本身，介于这些人的存在，一个舞团的行动和理念才可以得以幸存，要不然所有一切都是花架子。

除了技术，人与人的沟通部分是怎么被传承下来的呢？

传承这个词本身就是人性本身的一个弱点，是因为我们知道我们足够决绝和孤独，无法真正产生融合，每一个人都是碎片，所以才在这一生当中不断的寻找朋友，亲人，爱人的认同，希望可以融入到人群当中。舞蹈是一个极其干净、简单环保的职业，非常生态化，真正的传承舞蹈是那个人走了，内容就没有了。我们所倡导的传承更多是介于这种现场经验的复刻或者是不断通过观看，一起共舞的方法让他的身体可以深挖出自己的特质和智慧。内心的精神是一代一代人很终极的探讨，传递是跨越空间和时间的，现场所有火苗更多是经验的复制或者是经验的再生。舞团能做到的事情就是给予他一个环境，给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进来做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让自己打开，要相信别人，完全是人与人之间经验的传递，非常多的密码是由你自己不断的通关与人对话交流形成的，练着练着就成为高手了。

关于十年

十年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十年所有经过的一切只是影射了我们是真的足够热爱舞蹈，我们继续对下一个十年抱有期待，还要继续创作，还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累积。最大的感慨是要回到一个开始，那个开始就是再来一次。在下一个十年怎么样把这套运动体系从塔尖当中一点一点往下播散，其实是一个不断在累积但很重复的过程。

如何看待外界对你们评价最多的两个字“纯粹”？

的确在这十年当中我们把身体深挖的足够有力量，这一部分力量是被外界所关注到了，也制造了很多问题。这个过程被大众简单化，符号化变成“纯粹”两个字。纯粹两个字意味着对自己不断的有要求，不断回到独立本身的价值观，你要怎么立，怎么站，为何与人而不同，这十年对人性的各种敲打是非常严格的，海量的动作，高密度的时间和作品剔除掉各种元素符号性还原到运动本身的理念，人是很难接受的，因为他们渴望在这个过程中有色彩的有情绪的慰藉，还有形而下的关于物质的慰藉，但是都没有，只有汗水，只有付出，硬生生一点点地生长。我的作品设置了很多限制，我理解的自由就是要通过限制不断的去制约那些表面看起来轻松的部分，看起来大家都很好接受的部分，最后回到非常理性的部分，这个理性的部分是完全可以站在舞台上告诉自己我在哪我在什么地方，是没有办法轻松对待的。难的本身是一种持久，持衡的作用性在逼迫着人性，这一场跳完了还有下一场，你是永远得不到终结认可的，唯有自己给予自己信心，表面看到的纯粹是借由这种心性上不断的锤炼而达到的现场力量，并不是大家看到的好整齐好专注，所有东西付出都是相反的，都是在克服人性最虚弱的部分。

怎么看自己这十年来自己角色的变化？

如果身体是容器的话，你的容器变得越来越有承载和包容力。我们把所有时间给予了舞者们，舞者也是同等的时间给予我们，这是情感凝聚非常有密度有纯度的过程，但过一年为什么舞者就会逃到别的地方去，完全断掉了，那个断掉是对你的心性上有损伤的，但是这十年我觉得就慢慢接受了，接受了很多现实，接受了人性上不确定性，甚至认定人是有脆弱的部分，不是每一个人都对一件事情那么坚定有信念的。你知道很多舞者的心态了以后就可以了解他，因为你也当过舞者，会换很多的视角来看一件事情，丰富它来完善自己和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和理解。

有没有某一件事情的发生让你接受了这些不确定性。

一直在接受和不接受之间。只要舞团在，永远都得承受这个，所以我们要做好心理建设，除非不做舞团。

这十年对自己身体性的思考有产生变化吗？

身体是一个庙宇，你庙宇里面供奉什么样的东西是你一辈子要去找到的，要不然全是问题。我为什么用那么大时间去对待舞蹈这个艺术，是因为我们不太相信生活。生活两个字就透露着是一个大问题，生活都是问号，为何而生，活着为了什么，所有都是问号，生活给予你的都是问题，如果我们的一生只是为了制造问题的话我觉得太无意义了，而是在面对的时候要凝练你自己，艺术有这个作用就行了，衰老本身的问题也会加速你自己的思想，我要怎么去面对这一刻，还有没有未来的存在和可能性，所以我觉得这些也会加速自己的思考，在创作的时候，表达的时候，磨合动力的时候深入更深刻的去对待它。人生苦短，对时间的感知力就会越来越厚重，不像以前那么轻松自在在舞台上了。

内容版权©️：

VISION

AROMAG

特别感谢：

张丹

HONG

漠 （花艺）

图片提供：陶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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