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我想尽办法为他生儿子，可儿子出生了，他却养情人

名词解释：香兰——母亲把一粒种子精心孕育出小苗，然后施肥浇水小心呵护而栽培成的一株花。

母亲把香兰拱手送给了另一个女人，还喝蜜似的甜滋滋的，幸福无比；香兰还得管那个女人叫妈。出嫁的日子，母亲笑逐颜开，生了皱纹的脸成了一朵花儿。香兰却暗自垂泪，想想平时被母亲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饥饱冷暖地呵护着，如今长大了，也该乌鸦反哺回头来孝顺母亲了，可现在却要别她而去另一个女人那里挥洒孝心，感到蹩脚得很，觉得这个亏，母亲吃大了。不过母亲告诉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外婆就是这样把我送给你奶奶的。”

这也太离谱了，哪辈子祖宗犯了昏的，立了个这样不讲情理的破规矩，叫世世代代去遵守？要是没人能颠覆历史扭转乾坤，香兰抹干眼泪，心想：这辈子就要当婆婆，也占人家一回便宜。

有了这个远大志向，香兰盼着养个儿子。

第二年，她却生了个女儿。真是天不遂人愿。无奈那小生灵非常的可爱，香兰渐渐地喜欢。

不久，生儿子的理想在香兰的心头又泛了上来，可是她一想起生产的过程，就不寒而栗。听说人家生孩子是腰一酸就完事儿了，而她生孩子的时候，阵痛折磨得她要死的心都有；分娩时，她头一蒙，一条命没出来，显些又搭上一条命，想想这些，香兰就发憷。

下田干活，喂猪喂羊，养鸡养鸭，带孩子做饭，铺床叠被打理卫生收湿晒干，偶尔和庄子上大姑娘小媳妇的一起到集上挑件时尚的衣服，做个流行的发型，顺便买些个油盐酱醋瓜果梨枣饼干点心什么的，也不忘送给丈夫点儿惊喜，比如香烟、卤香猪头肉、裤头背心流行腰带什么的，闲的时候看看电视剧，跟着里面的喜怒哀乐而嬉笑怒骂，以其悲而悲以其乐而乐，或者扯着孩子去外边看男人们打牌，看的时候间或接住人家向她说来打情骂俏的荤话，也说上一两句开开心。。。充充盈盈的日子，香兰什么都忘了，忘记了祖宗规矩的不靠谱，忘记了母亲吃的大亏，忘记了生儿子的远大抱负，也忘记了对分娩的畏惧。就在这样昏昏然然此乐无穷的时候，香兰冒冒失失地怀孕了。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产房里，大夫对挣扎了一天一夜，从死神里逃出来的香兰说：“恭喜你，得了个千金！”听了这话，她一点性别的概念都没有，唯有无以言表的疲惫和重负落地之后的轻松。

由于奶水充足，二丫头和姐姐小时候一个样儿，小胳膊小腿儿像出水的鲜藕一节一节的，白生生的可爱至极，脸蛋儿肥嘟嘟水灵灵的，谁见了都想抱抱。香兰长得好看，孩子都仿妈妈，鼻头儿眉眼的，小仙女儿似的，丈夫喜欢，婆婆更是心肝宝贝地叫着。

随着二丫头日益长大，香兰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和丈夫一起下地干活，操持家务。

上面的计生部门来家里落实政策，她和丈夫都愿意报个二女户。一是香兰觉得生孩子玩命似的，养起来又是这般的操心，一辈子几十年何苦呢；二是因为丈夫贪图安逸，生来没什么吃喝以外的追求，觊觎政策上二女户以后享受的国家养老补助等好几项优惠。另外公公婆婆还有其他几个儿子要操持，也懒得替他俩口子掌舵下辈子的事情。所以村干部手里二女户的光荣证轻而易举地发到了香兰家里，没有别家生出的那许多麻烦和周折。

庄稼一青一黄地成熟，年龄一年一岁地增加，转眼，香兰三十多岁了。她的容颜老去，情性再不比从前的洒脱，梦里梦外，有一种无名的落寞在心头潜滋暗长、郁纠成结。尤其在外边看人家打牌时，男人们故意挤一下眉眼，然后嘴里冷不丁冒出来的无厘头的酸话，她总觉是朝着自己生不出儿子来的，诸如“空前绝后”啊，“风华绝代”啊，“你家有白糖”啊，等等，等等的酸话；更受不住几个老婆娘弄丢了鸡鸭后东临西市拖着嗓子的泼骂，“听清了——，哪个作孽的——，偷了俺的鸡，下辈子断子绝孙哦——，——”高昂的极其夸张的长音在村庄的上空飘荡，一时间似乎没有儿子的，就是作了孽的结果，作了孽的，就注定生不出儿子来；就连前堂后院左邻右舍的大娘婶子妯娌侄儿辈的媳妇之间，难免有的家常里短闲言碎语，香兰也要嚼摸嚼摸其中的玄机。就在前天晚上，她的一个心窝子妯娌还糟践她说：“你就没那信心，报了二女户？谁知道下一个就不是会撒种的呢？女人要不掉下来个续烟火的，别说这会儿，就是到老了，都得窝囊。”夜里，香兰做了个梦，梦见家西楝树林那块地里种的西瓜，虽然硕大浑圆、红瓤透熟，可那瓜子全一个色的白子儿。这莫非是个预示：她命中注定一生没有后继？

这般如坐针垫的日子，香兰感觉过得太累。

“我想好了，咱还是要个儿子吧。”晚上十点钟，香兰对玩牌回来的丈夫说。

“蒙什么梦话呢，三更半夜的，还不快睡？”

“真的。”

“有过了？”

“死不着的，作践人，我一个人有个猴儿。”

“找个相好的？”

“你纯心想作践死我。好歹等你死了，我也就没这些窝囊了。”

“咋一提到窝囊就扯上我，都是我叫你窝囊的？”

“不跟你个没肝没肺的理论了！你说你这辈子还要不要儿子？”

“都叫人摘了，还哪去要？”

“秋分听她娘家弟媳说，男人结扎的，可好接上了，女人可就难了。那会儿幸亏是你扎了。”秋分就是香兰那个远门的心腹妯娌。

“娘们儿家，头发长见识短，整天有事儿无事儿的堆在一窝儿鸡鸭猫狗的扯东唠西，都懂个屁？”

“我这说的正儿八经的事儿，人家秋分的那弟媳妇可是卫校毕业的，在妇产科当护士呢。”

“我是畜牲啊，叫人接来摘去的？生过，不还得照旧摘我？我不去！”

“生完儿子，我自己结扎，保证不叫你受二茬罪。”

“这就是二茬罪，我不去！”

。。。

长久的沉默，深夜里的死寂。

“挑不起来的瓜秧子，只配在地上憋叽。”香兰翻身打滚地在床上烙油饼，嘴里不由自主地又嘟囔了一句。

丈夫也被她的想法弄得发堵，床又不停地响动，一直睡意全无。听了她梦呓般的数落，干脆做起来，说到：“你想咋着就咋着，那人家发的二女户该咋办？”

“受过的优惠退了就是，以后不受了。”

“说来还得向共产党打个报告？”

“都什么呀，还不是偷偷摸摸地弄这些什子，等儿子见了面抱出来了，任上面咋的咋的，反正生米煮成熟饭了。”

“超生的上户口是要罚款的。”

“顾不得恁多了，倾家荡产这辈子也得要个儿子。”

。。。

黑夜恢复了死寂。

秋分这几天忙得织布梭子似的娘婆二家来回跑，好歹鸡不动鸭不动把香兰的事儿秘密里办妥了。香兰的丈夫正躺在床上养伤，亲邻牌友的相见，也只说是急性阑尾炎，手术了，养两天就没事了。如此一来，招来了远亲近邻买东西拿礼物的探视。络绎了十来天，香兰赶集上店，买菜烧饭，烟茶招待，俨然那么一事儿。又兼丈夫装模作样儿的在床上嗳呦吧叽，大丫头“妈，妈”的净故事，二丫头不分时候地围着妈妈哭哭咧咧，还得伺候那些个猪羊鸡鸭的肚子，香兰一时忙的恨不能身分两处。哎，不管咋样，那“瓜秧子”配合了，也就谢天谢地。这样一想，她一身的疲倦都散去了，满腹的牢骚顿时化作一团蜂蜜在心田里融开。

丈夫结扎过的输精管手术疏通后，香兰就开始对他精心调养，一闷心思地想着那床第之事。

“这刀口是早就好透了，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好透了没有？”橘色的床头灯下，她半俯在床上，用指肚儿轻轻摩挲着丈夫的刀疤，软语说到。

“管它好透不好透，不疼了就是。”

“你不光是瓜秧子，还是榆树木。”

“祖奶奶，以后能不能别再叫我瓜秧子了？”

“你答应给我一个儿子，本祖奶奶保证不再叫了。”

“我现在就给你。”

。。。

静谧在周围延伸，梦在鼾声中编织，希望是否会在黑夜里暗藏？

半年过去了，香兰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她在希望中失望，又在失望后燃起新的希望，一个又一个新的希望支撑着她，在自己选好的征途上风雨兼程，生生不息。

终于，香兰怀孕了！得悉成功的时候，她喜不自禁，两行热泪顺腮而下。

接着她在煎熬中度过强烈的壬辰反应期。紧接着，她关心起胎儿的性别来。听说一种叫B超的机器能照出肚子里胎儿的性别，她又想起秋分娘家的弟媳。

金秋十月，她提一篮新鲜水果到医院找秋分的弟媳，说她怀上了，特来谢谢大妹子；再者，心里老是不踏实，还求妹子给照照，看是不是个男孩？谁知那弟媳妇立马拒绝了香兰的要求，说啥都不肯帮这个忙，还解释说领导管得紧，违反要开除，上头要是发现这种违法的事情，医院也别想开了。香兰白跑一趟，一无所获折头回家，也无二话。

又过了几个月，香兰的肚子有点凸显了，她心里的那个嘀咕有增无减。现在人家外庄都实行照B超，照出个女孩就做掉，全当压根儿就没那档子事，照出个男孩就躲走，躲到生下来再回家接受计划生育处罚。眼下，自己这肚子里装的到底是个什么，也摸不着看不见，该怎么办呢？耗在家里等吧，计划生育这么紧，一定会被人抓了给引掉的；躲走吧，扯大抱小的，整个的家，里里外外都顾不上，在外边一躲就得好几个月，万一到时候生出来的是女孩，那罪可就遭大了。如此这般一思量，她自言自语说到：一定得找找熟人照出个结果来！

可是找谁去呢？秋分的弟媳，那是她亲弟弟的媳妇啊，人家对姐姐还能使奸心？自己和秋分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谁能不知道？她那弟媳妇走姐姐，哪一次不是她香兰作陪？就连这样的关系都没戏，还能去找谁呢？眼见得一天天的遮不住了，也没寻摸个眉目头绪出来，香兰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匆匆躲到了外村的娘家。

油菜花黄的季节，香兰又添了个丫头。这一次，当听到医生祝贺她得了个千金时，她脑袋里“嗡”一下，仿佛听到一串祖传的珍珠脱线滑落的声音，惊厥间猛睁开眼睛看时，一道光明离开珍珠“倏”地遁去了，留下满地黯然的灰尘。她长长地哀叹一声，忘了疲劳，忘了伤痛，泪水在眼窝里打起了转转，一时心痛遮住了身痛。旁别的小护士看到她这样的光景，心里到：这添一个人口咋都像死了人？不差三两天就来个这样的，如今的产妇想儿子都想疯了。

田野里满眼的麦芒，柔柔地闪着金灿灿的光辉，给人以新的希望。还没出月，香兰惦记着收麦，就把三丫头丢给母亲，带着原来的一大一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看到家里的一切都不比从前，鸡鸭一只也不见了，猪羊已不成模样儿，满院子芜杂拖沓，屋子里烟头儿空酒瓶子扑克牌，一片狼藉，异味熏人。香兰一阵伤心，不觉眼泪又掉了下来。

香兰一闷头连生了三个丫头，这还了得！计划生育这么紧，不知道她以后还怎么挺得过去？娘家一大家子虽然没少着她的拖连，这时候仍然要替她操这份儿心。老妈，嫂子轮番带着三丫头。老妈哄着嫂子说：“顾一顾吧，要是以后真如了愿，她还不得谢你？”

香兰这几年就像在空中走钢丝，心一直悬在半空。罢手不生觉得是一生的遗憾，一辈子都不会踏实；继续生，又怕还是个丫头。她已经生得胆颤心惊了。

她见天灰暗着脸色，叫人看着心疼。可这生孩子的事儿，谁又能帮得上呢？娘婆二家上上下下也都替她着急。最着急的就数替她带孩子的嫂子了。

一天，嫂子神秘兮兮地来到香兰家，说她得了个密方，用了包成。香兰似信似疑。“管不管，”嫂子说，“就拼了这最后一回吧。”过了一段时间，经不住嫂子隔三差五地来劝，香兰虽不全信，但还是想下定决心再试它一回。于是对嫂子说：“嫂子的大恩大德，香兰变牛做马都要还上。”“哪里的话，有人就有钱，妹子生出了儿子，长大了还怕挣不来钱花？到时候哪还用得着你去操持这些人情世故？”“那当然，真是能像嫂子说的怀上个儿子，生下来打他记事儿起，就教他知道舅妈的恩情。”说这些话的时候，香兰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嫂子早腻烦了她的三妮儿，情面上不好推脱，才帮她抓紧觅了方子。不管怎么着，香兰从内心感激嫂子。

这一次，她不敢有半点疏忽，一丝不苟地按嫂子的方子行事。

她原不迷信的，不知从啥时候起也有了命中注定的宿命观。据说观音菩萨能普度众生帮人改变命运救人于水火之中，她便煞有介事地在自家的厅堂里供上了观音菩萨，逢初一十五的就烧香跪拜，嘴里念念有词，心中排除一切杂念，致虔致诚地信奉观音，祈祷观音圣灵保佑本家血脉如同观音脚下的这炷炷香火延续不断，万代千秋。每到这时，满屋子烟雾缭绕，猫狗远离，鼠螂躲避，肃静得掉根绣花针都能听见。

自然界反复无常，充满着天灾人祸，这些灾难多不能够预料。意外的悲剧往往能摧毁一个生命，一个家庭，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但是，千百年来，人们的焦虑、危机和绝望，在宗教面前得到巨大的抚慰；人类崇尚天国圣灵的心理，给自身带来生的希望。香兰持久的膜拜，给了厅堂里的几案上那尊石做纸糊的观音菩萨愿意驻足相助的灵性和生命意义。观音终还给这个不甘失败的家庭一炷香火。

香兰自打生了这个宝贝疙瘩之后，所有的精力和念想都倾注在他身上。怕丈夫睡觉不老实压着儿子，干脆明言相告：以后不准睡老婆和儿子的大床！

后来的鸡毛蒜皮之事太多，不能一一祥述，唯一件事儿顺便说出来：丈夫无聊的日子里，有了外遇。他勾上了庄西头儿的一个寡妇。

香兰把丈夫找回家，说：“我何苦呢，为你家累断了筋操碎了心。你倒好，满地儿游花看景，良心喂狗了啊！”“再也不敢了，往后天天在家陪着你。”丈夫信誓旦旦。

二十年以后。

香兰的儿媳头胎也生了个女儿。

眼下的计划生育比以前更紧了，所以儿媳妇谨慎行事，打算要第二个孩子起，就得把婆婆当年生男孩的法宝全用上。不过，儿媳妇不是在自家里烧香拜佛，而是去宽敞明亮的教堂祷告真主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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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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