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谁的格力？被过度解读的朱董之争

文/文诺

不出所料，朱江洪的自传出版引发了一连串的“回响”。

一些人评论此举是“朱董开撕”的先声，《新京报》发出一篇署名《朱江洪常有，而董明珠不常有》的评论，据说格力员工转发之后，赞同者、质疑者甚至谩骂者三派旗帜鲜明——可见内部对于朱董二人的价值争议。

新的消息又显示，近日格力将在珠海召开一次主题为“格力缘”的朱江洪与老员工见面会——此次是前者卸任5年后，格力内部首次举办的老员工联谊会；而后又有消息称此次见面会取消。

事实上，6月28日的那场新书发布会上，现场的朱江洪几乎是在很刻意地回避这种“敏感点”。在前期沟通的时候，出版社嘱咐问题要避开董明珠和未来的格力发展；发布会现场，主持人又强调了这一点，即便当记者淡化“格力”提出“现在空调行业今非昔比的市场环境下，是否应该重新考虑多元化这个问题？”朱江洪也拒绝回答。

或许，在媒体渲染中似乎剑拔弩张的朱江洪和董明珠，他们之间的相同点要远远多于不同之处。

比如，当天接受专访的朱江洪不止一次让人有一种错觉：他突然睁大双目释放出来的凌厉的眼神，他说到对研发投入的上不封顶，他提到“对员工犯错的双重标准：因不懂而犯错可以原谅，但因马虎而犯错则严惩不贷”——这些都让人想到董明珠和现在的格力。

这样的两个人，会因为什么而“反目”呢？

从“朱江洪时代”到“朱董配”

朱江洪将自己在格力的起点定位在1988年。

那一年，朱江洪成为冠雄的总经理，当时的冠雄只是一个简单的配件厂，并不生产自己的产品。后来他们决定生产风扇塑料件，借此第二年就实现了扭亏为盈；后来朱江洪兼任冠雄和海利两家国有企业的总经理，并在1991年促成了两者合并，更名为“珠海格力电器股份有限公司。”

此时，董明珠在格力的“过关斩将”也刚刚开始。1990年，她“南下”珠海，在海利做空调的销售员。两年后开始独挡一面，根据董明珠的自传《棋行天下》中的数据显示：1992年，她负责的安徽销售突破了1600万大关，当时安徽是一个较贫穷的省份，但在这一年，安徽市场占了整个公司销售额的1/8。

“从工作上来说，她的业绩是最好的一个，尽职尽责，工作勤勉。”朱江洪在《我执掌格力的24年》这本自传中写道，这也是他力排众议，将董明珠升任经营部长、以及之后的销售副总的原因。

2001年，朱江洪出任格力电器董事长，董明珠升任总经理——格力也由此进入了长达10多年的“朱董配”时代。有人曾评论说，遇到董明珠是朱江洪的福气，遇到朱江洪是董明珠的运气。

董明珠自己在2006年出版的第二本自传《行棋无悔》一书中也说“没有朱总，就没有我董明珠”。朱江洪是一个包容度很高的领导，他的职业生涯历经三家国有企业，每一次都将原来的总经理取而代之，后者遂成为他的下属，这种关系处理不好，很容易“擦枪走火”，但朱江洪与这些之前的“一把手”日后都相安无事，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的“放低姿态”、“不争一时长短”。

对于董明珠也是如此，《中欧商业评论》的一篇文章曾提到一件事，某次管理层会议，朱江洪提出要加强放权，董明珠立刻就怒了。

朱江洪在接受采访时说，与下属吵架这件事在格力并不少见，“希望别人提意见，就不要计较对方的态度，因为有些人一开口声音就很大嘛。”提起这些事，朱江洪并没有丝毫的不悦。

当然，“福气”的说法也并不偏颇。

朱董联手的那十多年，格力的业绩出现爆发式增长，2001年，格力的营业总收入为65.88亿元，到了2012年，这个数字是1001.10亿元。传言那时候有的竞争对手说，两人要是吵架或者有一个生病或退休就好了。

这也足以见得，对于当时的格力来说，二人不可或缺的地位。意义并不仅限于主管范围的分工：朱江洪主抓技术和科研，而董明珠则负责销售和财务；此外，两人在行事风格上也表现迥异。经历过文革这个特殊时期的朱江洪更加有分寸感，善于平衡关系，必要时也会强硬以对；而遭遇过家庭变故、惯于披荆斩棘的董明珠更像是一只“长矛”，善于进攻。

朱江洪的书中提到一件事情。

2003年，一篇《格力进军厨具市场》的报道让外界误以为格力电器将开启多元化，但实际上这只是集团旗下的小家电公司对“格力”品牌的套用。朱江洪用了这样的描述：“当时，主管销售的董明珠老总，她才不管你那么多，决定于2003年11月4日同时在全国二十多家媒体发表声明”，指出“格力电器只生产空调，在有关媒体的报道中，格力小家电借用‘格力电器’、‘格力空调’这些属于格力电器公司的商号和产品来宣传自己产品，误导了广大格力股东和消费者，是一种侵权行为。”

这种不管不顾的魄力，可能是严谨克制的朱江洪所无法做到的，但或许也是他很欣赏的。

“董明珠时代”的朱氏色彩

2012年朱江洪退休之后，格力正式进入了董明珠时代。

展现在公众眼前的，似乎是一个更加有话题性和争议性的董明珠：公开跟雷军豪赌十个亿；放言“华为手机要做全球第一，那格力手机要做全球第二”；在股东大会上“出言不逊”；在《鲁豫有约》的镜头下也毫不遮掩自己的暴脾气，对做错事的员工大加指责。

一次采访中，记者问她，“似乎从跟雷军打赌开始，你就越来越多出现在公众面前？”董明珠说，“不是我出现在公众面前，是公众用眼睛在望着我。”

在董明珠自己看来，她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经由媒体放大之后，她才如此标签化。而她选择“笑骂由人”。

实际上，董明珠一直都是一个野心蓬勃的人，她也从来不掩饰这一点。《行棋无悔》一书中有一章叫做“风雨同舟”，董明珠在其中回顾了朱江洪对格力的贡献，之后她提到，“说句稍微出格的话，如果不是我1994年回来帮整顿经营部，格力不会有今天，从这一意义上讲，朱总也是幸运的。”“我希望有一天能超过朱总，我相信他也希望我能超过他。”

彼时的董明珠，把朱江洪看做是时刻对标的“参照物”。

后来她也是这样做的，所以格力的“交接”也没有产生太多的动荡。2012年升任格力董事长的董明珠，带着格力电器的高管亮相，黄辉、庄培、望靖东等公司副总裁均获得续聘——如今，上述三位高管依然任职格力副总裁，望靖东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曾表示，“这就像两个人坐在同一个车里，突然有一个人要下车，没换挡，没有交接环节，至少我感受不到。”

事实上，两人在经营管理风格上确有诸多相通之处。朱江洪说他很少呆在办公室，员工找不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车间了——这一点在董明珠身上也同样成立，格力的员工说，只要在格力总部，她几乎每天都会在车间巡视，对格力的产品性能、厂里的技术和设备都很熟悉。

曾经有媒体指出两人是“慈父严母”式的管理风格。“严母”自然恰如其分，一个员工就曾经很认真地纠正过，董明珠对内从来没有“利诱”，都是“威逼”。而慈父呢？朱江洪自己并不太认同，他说他也是有脾气的，尤其是对于质量问题。当年广州三菱压缩机厂的老总是一名日本人，他对如何进行本土化的管理感到力不从心，就来向朱江洪讨教，朱的回答是：左手拿着鞭子，右手拿着刀子。

尤其对于原则性的问题，朱江洪和董明珠都会坚持自己的判断，决不妥协。

上世纪90年代初，格力空调销售人员的收入远高于科研人员，连一些技术尖子也都要去做销售员。朱江洪担心如此会影响技术研发，所以他在1996年进行改革，大幅调低销售人员提成的比例。此举导致大部分销售人员集体跳槽，当时的朱江洪压力很大，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但他也表示，看准了的事情，就决不回头。

这同样也是董明珠的信条，但她的固执更进了一步，甚至有时候有些一意孤行，她曾说过“领导在管理和决策的时候，不能犯错。”

不过对于这一点，朱江洪有着不同的看法，“企业做多大，领导做多长时间，领导毕竟还是人，人就会有失误，讲错话，考虑不到的时候，如果讲错了，没有人敢提出意见，那么企业就会很危险。”这不禁让人联想到退休之际，朱江洪在谈到董明珠的时候说“她很犟的，希望她多听别人的意见。”

多元化争议

朱江洪的担心是否过虑呢？

2015年，全行业都陷入整顿和萧条中，格力也未能幸免，连续两年、每年200亿元的增长势头戛然而止，格力的业绩出现拐点，那些对格力和董明珠的质疑也因此开始放大，有人说董明珠的两千亿目标是“大跃进”，有的则将格力的业绩下滑归咎于董明珠的一意孤行和多元化策略的失误，格力做手机也成为批评她“冒进”的一个靶子。

实际上，在多元化这个问题上，朱董二人此前是有共识的。

董明珠在书中写到，1999年朱总回答记者说，“多元化经营势必样样都遭遇激烈竞争，我们现在没有其他行业上绝对的技术优势，只有专心做有把握的空调。”这一点她当时也深以为然，表示“我们始终坚持专业化——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以期越积越多。多元化可能是馅饼，但更多是陷阱。”

但她同时也写到，多元化的道路不是不可以走，关键是在什么条件下和在什么环境中。假如一个企业在某一个领域发展的非常成熟，没有其他企业可以威胁到他的位置，那么这个企业就可以转向其他产业门类发展。如果一个企业所在某一领域已经饱和甚至过时，企业扩张的力度已没有多少弹性，这个企业也可以实施多元化战备。

如今格力面临的是一种什么情况呢？格力电器2016年年报显示，格力家用空调产销量自1995年起连续22年位居中国空调行业第一；根据《产业在线》数据，2016年格力家用空调国内市场占有率达到42.73%——董明珠表示这个地位已经无人可以威胁；而另一方面，她也坚定地认为手机和新能源汽车就是面向未来的发展方向。

另一方面，朱江洪也并非完全排斥多元化，他曾在接受《广州日报》的采访时提到，企业不是不能搞多元化，但多元化要看与原来的主业是高度不相关，还是高度相关。而当记者问说：如果没有退休，会让格力造手机、造车吗? 他的回答是“可能不会”。

一个跨国企业的职业经理人曾经说过，大多数创业者都是冒险家，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当企业做大之后，企业肩负的责任也就更大，考虑的方面就更多——这或许是创始人与后来的职业经理人不同的商业宿命：从0到1无疑很艰难，但如果在100分为满分的情况下，那么从90分之后，向前每一步的攀爬亦艰难无比。

曾经的战友

所以，时移世易。没有办法假设如果朱江洪没有退休，格力是否会多元化，就如同无法想象如果当年董明珠没有进入格力，格力是否还会有今天的成绩一样。而朱董之间的隔阂，也并不在于企业管理或者战略方向。

就像朱江洪所强调的，“没有朱江洪就没有董明珠”或许有一定道理；但“没有董明珠就没有格力”恐怕就值得商榷了，这句话也不符合格力的史实。当年，朱江洪退休的时候曾经提到“希望大家忘记我是最好的”，但当如今格力几乎与董明珠划上等号的时候，他就无法坐视不理了。

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可以拿来对比，在星巴克的创始人舒尔茨向新任CEO约翰逊递交了象征管理权和控制权的咖啡店钥匙的时候，约翰逊或许还怀着可能把钥匙弄丢的压力，但一个半月后舒尔茨对前来采访的《财富》杂志记者表示，他还有另一把钥匙。

这确实是一个深刻的隐喻，或许哪一天约翰逊难孚众望的时候，舒尔茨有可能会重新披上战袍回归星巴克的管理——这样的事情他在2008年曾经做过一次，当时他已经交出权杖8年之久，但仍然对自己的企业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朱江洪也必然有着创始人情结，但这样的事情当然不会发生在格力的身上，对于一家国资控股的上市公司一把手来说，不管是董明珠，还是朱江洪，他们的去留除了市场之外，还有其他的不确定性。

2003年，格力集团和格力电器上演“父子之争”，之后，《格力再现褚时健式人物》一文横空出世，矛头暗指朱江洪侵吞国有资产。此后，朱江洪以侵犯名誉权为由，将文章的作者告上法庭，并获得胜诉。不过珠海市对于当年即将60周岁的朱江洪的去留问题，却始终莫衷一是，直到2005年，市里主管人事的副书记还暗示他要做好退休的思想准备。

“国资拿掉你的方式很多，要么是说年龄问题，要么是说业绩问题，要么是经济问题。”朱江洪说。

这不禁让人想到2016年的时候，董明珠辞任格力集团董事长一事，其间各种猜测，当然真实情况外界也就不得而知。

刘步尘在标题为《原来董明珠最大对手不是方洪波，是格力创始人朱江洪》的文章中提出一个猜测，朱江洪近期频繁发声，折射出珠海市官方对董明珠分成两派——挺董派和倒董派，两派目前处于激烈交锋中。朱的发声，体现出倒董派的意志。

不过在我看来，即便国资有此意，这也或许并非朱江洪的初衷。他在自传中曾用《国企啊，国企》作为一章，而副标题是“那些年的憋屈事”，在那些与国资委大股东斗智斗勇、据理力争的非常岁月里，他和董明珠曾经并肩作战——这一点也是他们的又一个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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