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给这个不好相处的世界》——《戏》

《戏》

远近只亮着一盏路灯，街边的宵夜摊子却被照得跟T台一样亮。孙佳面前摆着六只空笼屉，第六只里还剩俩烧麦。

嘴里还嚼着呢，孙佳已经又夹起一个烧麦送到嘴边，象征性地吹了两下，开口就咬，牙还没切进烧麦便停下，表情遗憾又如释重负地把烧麦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朝一直坐在对面看着自己的彭欢叹了口气。

“我吃不下了。”

彭欢猛地站起来振臂高呼，“她终于，吃不下啦！”

路两旁突然涌出无数各种打扮各种职业各种肤色的人，他们围在孙佳周围跟着彭欢一起欢呼，并不时地把婚礼庆典上用的那种彩带和彩色纸屑喷到天空中。

此刻孙佳就坐在人群中间，双手娇羞地捧着脸，欣慰地打了个嗝儿。

“Cut！”

前一秒还欢呼雀跃的人群马上焉头搭脑朝两边散去，各自找地儿休息。

彭欢扭头朝导演那边儿望了一眼，有些泄气地重新坐下，孙佳见彭欢这个情绪，默默地把碟子里的那个烧麦放回笼屉里。

两个场工拿着扫帚冲进来把地上的彩带纸屑扫干净，又把垃圾箱旁边的几只空饮料瓶按原来的样子摆好。

导演坐在椅子上，咬着嘴唇双手指尖相对轻轻张合，没有一次十根手指完全对上的。

“孙佳，情绪不对哈！”导演终于放弃了对指头，抓起扩音器，“那烧麦你得咬下去，得有个真吃的样儿，你是在咬下去之后发现自己吃不下了，而不是在咬之前就准备吃不下，这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你自己好好感受一下！”

孙佳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导演连连点头，偷眼看了下彭欢。

彭欢一直瞅着孙佳呢，就等着她跟自己照眼儿，“你行不行了到底？后头还有五场戏，咱们天亮前还能不能拍完了？！”

“还有彭欢，你问题也大！”没等孙佳说话，导演又喊上了，“孙佳吃的时候你给点儿反应有点儿互动，你是她的男朋友，不是路人，你过于冷静了。眼神要炽烈，看她吃的时候要有光华在眸子里流转，要殷切。听到她说‘吃不下了’要有喜极而泣的冲动，当然你要是能真哭出来更好！”

导演看看四周，“好啦好啦好啦！各部门准备，再来一条！”

道具走过来，把一个蒸好的烧麦放进笼屉。

彭欢看着孙佳，孙佳看着刚放进来的那只烧麦。

“灯光老师麻烦光再给大点儿。”导演喊。

强光把孙佳照得跟耶稣下凡似的，坐在她对面的彭欢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彭老师麻烦您把眼睛睁开，谢谢！”摄影助理在一边喊。

彭欢只得把眼睛硬瞪起来。

“彭欢你瞪眼干什么？！别瞪眼，对面是你女朋友，不是情敌！”导演把扩音器又捡了起来，“柔和点儿，要有爱意。”

彭欢微调了一下眼皮的张合度，终于没人喊他了。

导演一挥手，一姑娘跑过来用一个场记板遮住孙佳的脸，“<吃货女人最要命>第36场15条！啪！”

“开始！”

孙佳夹起一个烧麦，两口塞进嘴里嚼着，手上又夹起一个，等嘴里的咽下去一部分，这个已经送到嘴边，张嘴咬到一半，突然停住，抬头看着彭欢，“我吃不下了。”

两边儿的群演还没等冲出来，导演已经先喊了“Cut”。

大家一起望向导演。

“那谁？”导演从监视器后面探出头来，指着孙佳和彭欢中间的那张桌子，“你去看看左起第三个笼屉下面是不是有个蟑螂？”

还没等那个叫“那谁”的场记走过来，孙佳已经一下子蹦起来蹿到了一边，把自己之前坐着的小马扎也踢飞了。

彭欢看了孙佳一眼，低头叹气。

导演站起身抱着胳膊直嘬牙花子，“让你起来了吗？！你一起来还得重新对焦！”

场记把那只蟑螂一直撵到第五个笼屉下头才抓住，那面巾纸裹着拿到垃圾箱旁边踩了丢进去。

“快点儿回去坐好了！”导演抱着胳膊先坐下了。

“Cut！刚才有车过去。”

“Cut！孙佳你是不是笑场了？没有吗？哦好的，再来一条，别笑啊，要专注！”

“Cut！谁在嗑瓜子儿？！那谁，把路口那个嗑瓜子儿的场工弄走！”

“Cut！孙佳你吃得再香甜一些，你是吃货，你吃东西的时候是快乐的愉悦的疯狂的丧尽天良的！别老想着自己已经吃了几十个了，每一口都他妈是第一口！”

“Cut！给孙佳补个妆，吃冒汗了都。”

“<吃货女人最要命>第36场41条！啪！”

“开始！”

孙佳夹起一个烧麦，分四口塞进嘴里嚼着，然后直着眼睛咽下一口，缓了缓，再夹起一个，盯着看了一会儿，放在嘴里咬下去一口，没等嚼，一扭头“哇”的一声吐了。

彭欢欠起身子做慌张状，“孙佳？！你没事吧？”

孙佳回过头来擦了擦嘴角摆摆手，“我吃不下了。”

彭欢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他猛地站起来振臂高呼，“她终于，吃不下啦！”

群演们一拥而上。

“Cut！过了！”

众人欢呼，孙佳瞪圆了眼睛直奔垃圾箱，伏在上头狂吐不止。

导演点上根儿烟，往僻静处走了几步，掏出手机发微信。

“行了，我让她吃了几十个烧麦，这辈子她啥时候听见这俩字儿啥时候就得吐。怎么样？出气了吧？”

语音发过去没多久，那边儿回了一天语音。

导演点开语音信息把手机搁耳朵边儿，越听脸上的笑纹儿越深，听完了咧着嘴又回，“那行，我这就收了，找你去。”

第二天，一篇题目是《精益求精，新人孙佳片场连吃64个烧麦》的文章在微博上疯转，孙佳一时间成了敬业艺人的典范，要不是岁数实在不大，“老艺术家”这头衔儿都得安她身上。

下面的二维码怎么说呢，反正我刚退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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