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不只是方方日记，著名作家沈嘉柯《最怕听到医生哭》

编者按：在此次疫情期间，有人质疑作家群体和知识分子集体失声， 显然这是一个错误的判断。因为除了有引起数千万人关注的 方方日记，还有很多作家记录着疫情当前的情迁与流变，本文作者沈嘉柯即是其中一位。沈嘉柯现居武汉，已经公开出版50余部作品。透过此文，我们能够读懂江城人民的鼓与呼。

本文《最怕听到医生哭》已取得作家沈嘉柯转载同意，其他媒体若转载请后台联系“沈嘉柯”（ID:ishenjiake)

其实1月23日武汉封城，我的心情是不安，又很懵，毕竟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一百年来，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一夜封掉，谁都不敢想象。

我真正感觉到害怕，心都缩起来，是听到了医生的哭声。在那个在除夕夜爆出的视频，一位医生崩溃大哭说“我还不是想回家过年。”他是武汉市第五医院急诊科主任郑先念。新闻后来又去跟踪报道了，郑医生打完了电话收拾情绪继续工作，在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门诊患者当中。

那段哭声，令我颤抖。我的前半生见过无数医生，我有很多医生朋友，也有亲戚在医院工作，绝大多数时候看到他们，都是严肃的，或者微笑的，始终能够保持理性冷静。那是他们的专业职业素养，如果连救人的医生护士都慌了，那一定是局面严重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缺医用口罩，缺防护服，缺床位，1月底2月初的武汉，仿若人间炼狱。谁不是血肉之躯，谁不想活着？谁没有家人牵挂？但他们仍然还是前仆后继顶上。战争年代士兵保家卫国，和平年代医生护士保家卫国，中国的医生护士，也是最可爱的人。

武汉黄鹤楼景观 ／123RF

3月3日，夜里转钟一点多才睡着，在早晨五六点我就又醒了。依然多梦，梦见各种各样的事，迷迷糊糊记不清。武汉今天的天气从清晨的阴暗，渐渐有了一些光。太阳出来，我又去看天气预报，一连三天是晴天。唯有窗外的鸟不知忧愁疾苦，轻快鸣叫。但我现在什么美景都欣赏不了，人在重灾区，身处其中，无论如何放不下。

早起第一件事还是打开手机，看每天公布的疫情数字，“湖北新增确诊病例114例（武汉111例），新增治愈出院病例2410例（武汉1846例）。”是的，情况在好转。我们的武汉，终于数字降到了一百多。

只是，我在夜里的睡不踏实，纷乱繁杂的梦，也有缘故。作家的共情能力过于敏感，总是容易被影响。3月2日的夜里看到一条S医生的更新，无比揪心。

“医生是个虐心的职业

上一波求助是两周前

及时搞到医院一张床

就意味着保住一条命

这一波求助是在当下

停药很久的肿瘤

刚刚发生的外伤

心梗脑梗骨折出血

一个千万级的城市

一个近亿人口的省

有多少人在哭喊

医生医生

求求你救救我

重症集中到几家医院

轻症集中到方舱医院

为非肺炎病人提供安全的救治场所

刻不容缓！”

我赶紧转发，为医生朋友的呼吁而呼吁。S医生是我在某次活动认识的，爽朗大气，特别事业女性范。作为同龄人，疫情爆发前，我还给她寄过书。她是留美的医学博士，在武汉的一家大医院工作，她所在的医院，更加是抗疫战斗力的重中之重。

从她发的消息，说明新冠肺炎的病人普遍得到了救治，可是非肺炎病人仍然在呼救。肿瘤、外伤、心梗、脑梗、骨折、出血，她提到的每一种，都是人命关天的急事。最怕听到医生哭，最怕看到医生急。

我已经看过了医生的哭，又看到医生在焦急，我控制不住自己，跟着发急。

我的朋友圈里，在社区一线工作的胜哥（我前面几篇都提到了他的），昨夜的朋友圈说：

“形式主义与官僚主义的根源不在于没有基层工作经验，而是一旦晋升到大衙门，就有可能逐渐脱离基层群众，久而久之就听不到基层的真实声音。领导干部，特别是关键岗位上的领导干部，无论当到多大的官，一定要交几个在基层干实事的真心朋友，在决策时能够听一听来自基层的声音，这可以有效避免在关键时刻犯一些致命性的错误。”

“领导干部越往上走，越要多交基层的真心朋友，敢于直言。不能把基层的朋友圈都删除了，只关注上级领导的动态。”

这都是椎心泣血的话！胜哥发出的是基层最真实的声音，用在医生那里，也是同样的真理。

红星新闻报道了武汉大学中南医院重症ICU主任彭志勇的经历 ：在ICU努力挽救更多生命的同时，彭志勇也一直在把自己对疫情的判断不断往上反映。“我们是按程序反映的，我们跟院领导反映，院领导再跟上面反映，医院领导说我‘老逼他’，领导向上反映后，跟他说‘我被人家训死了，报一次，骂一次，报一次，骂一次。’”彭志勇说这是1月10号到15号期间的事。

是谁训了彭志勇主任的领导？新闻里没有点出来。这是天灾也是人祸，我作为一个武汉市民，现在想问上一句，几分天灾几分人祸？五五？四六？三七？还是二八？

其实这何尝不是基层的声音？医院领导看起来大，但其实再往上，又变成了小小的下属。在这样出层层级级的反映中，防控被耽误了。被训被骂，拖啊拖，官僚主义怕出事，只想安稳做官，有事装糊涂，浑水摸鱼邀功请赏，没有担当，一发不可收拾。我相信最高层一定会问责那些贻误战况渎职的人，但是，上面早一点听到基层的声音，就能少流很多的眼泪和鲜血。

这个现实情况，和钟南山院士团队最新的研究报告是一致的：“如管控措施推迟5天实施，中国大陆的疫情规模预估将扩大至3倍。”我想，所有看到这份报告的人，心里都会冒出一句话，如果提前5天管控，我们今时今日的处境，会不会好很多？

时间无法倒退，答案是血泪炼成的。

当s医生再度发出呼声“刻不容缓”时，我就胆战心惊了。我所能做的太有限，但至少能帮她加一嗓子。大家绝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假装听不到， 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大声疾呼。

编辑：立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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