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中古医家名数之成立（十）—王焘《痈疽发背证候论》疏释

《外台秘要》之为书，诸病之首，皆载释名之文，或出《源候论》，或出《千金》，兼及诸家方论，亦有阙如者也，其卷三十七、三十八则为《乳石论》，其叙病之文多出亲撰，盖是用力颇深之门也。

其《痈疽发背证候论》一篇，破碎巢《源》，根本《灵》《素》，广三因而为四（呼吸、喜怒、饮食、阴阳），归四病而为一（肿、痈、疽、疬），虽需商榷，然皆是独出机杼，颇有发挥者也。且文理明彻，文势回环，于辞章之事亦胜于巢氏旧论也。

今内据文理，外证经论，以行疏释，间涉脉理，而余素不习，故略之也。

夫二仪含象，三才贯形，五体以类于五行，六腑乃同于六吕。

• 五体应五脏，《灵枢》“ 肝合筋，心合脉，肺合皮，脾合肉，肾合骨 ”，五脏又属五行； 天有十二律，而分阴阳，奇者为律，偶者为律，《灵枢》“ 天有五音,人有五脏;天有六律,人有六腑 ”，是也； 此言人身合于天道也。
• 《太平圣惠方》《医方类聚》“ 五体 ”作“ 五藏 ”，” 六吕 ”作“ 六律 ”，一义也。

人之肉也，则脾之所主；人之皮肤，则肺之所管；肤肉受病，皆繇滋味而与衣服。

• 滋味，饮食也； 饮食合内，衣服御外； 水谷入胃，化生营卫，腠理、分肉乃得荣养； 风寒暑湿，侵伤皮肤，衣服适度，可以防贼邪； 又肺主皮，脾主肉，故云也。

衣服厚暖，则表之呼寒，滋味失度，则腑脏皆热；腑脏既拥，则血脉不流，血脉不流，则毒气偏注，凑于俞穴。

• 皮肤，表也； 人欲衣厚而服暖，则是表已受寒也，呼言招引也，《圣惠方》等作“ 表亦招寒 ”是也。 滋味失度，言饮食不节，直致脏腑生热。 前者是肤伤，后者是肉伤。
• 水谷入胃，化生津液、宗气，宗气出于肺以成呼吸，津液注之于脉，化而为血，此营气也，津液行于分肉皮肤，是为卫气；脏腑皆热，则营卫之传化受阻； 《源候论<痈候>》“ 荣血得寒则涩而不行，卫气从之，与寒相搏，亦壅遏不通，气者阳也，阳气蕴积，则生于热 ”； 今传化受阻，故荣血滞涩，卫气壅遏，而成寒热不散之态也。 拥当作壅，言其机能受障碍也。
• 《源候论》“ 夫痈发于背者，多发于诸腑俞也。六腑不和则生痈。诸腑俞皆在背，其血气经络周于身 ”，疽之发背，则在诸脏俞，亦在背，其理同，故云“ 凑于俞穴 ”也。

俞穴之所，阴阳会津，承虚伏守，必煮其血，血败即溃肉，肉腐而成脓。

• 腧穴者，脉注于此而输于彼之谓也。
• 《素问<气穴论>》“ 孙络三百六十五穴会，亦以应一岁，以溢奇邪，以通荣卫，荣卫稽留，卫散荣溢，气竭血著，外为发热，内为少气。 ”《气穴论》又曰“ 肉分之间，溪谷之会，以行荣卫，以会大气。邪溢气壅，脉热肉败，荣卫不行，必将为脓，内销骨髓，外破大囷，留于节凑，必将为败。积寒留舍，荣卫不居…大寒留于溪谷也。 ”阴言血也荣也，阳言气也卫也，溢奇邪、通荣卫，故云阴阳会津也。
• 承虚伏守 ，承虚者，言正气之虚弱也，《素问<评热病论>》“邪之所凑，其气必虚”； 伏守者，言毒邪之留舍也，与“ 积寒留舍，荣卫不居 ”相近，守者留也，《圣惠方》等作“ 邪气伏留 ”是也。 正气虚而邪气留，故病也。 《外科心法》作“ 邪承虚伏守 ”，当以意改之也。
• “ 邪溢气壅，脉热肉败，荣卫不行，必将为脓 ”，此十六字可以释煮血溃肉之文也。 《灵枢<痈疽>》“ 寒邪客于经络之中，则血泣，血泣则不通，不通则卫气归之，不得复反，故痈肿。寒气化为热，热胜则腐肉，肉腐则为脓。 ”亦此义也。

实则为痈，浮则为肿也。若兼肾肝虚热，遂成疽成疬矣，且疽则附骨，疬则着筋，凡曰痈疽。

• 痈、肿、疽、疬，此以脏、体区分； 疽病附骨，骨合于肾，疬病着筋，筋合于肝，是也； 循此，则实言痈之病在肉在脾也，浮言肿之病在肤在肺也，正所谓“ 肤肉受病 ”也。
• 肤而肉而筋而骨，是病之转次加深也。 此云虚热者，是因客寒而内生之热也。
• 痈、肿、疽、疬，王焘于此总称之为痈疽，《源候论》则各有区分也。

脉皆有状，有浮有滑，有数有涩，有弱有沉；浮为阳虚，滑为阳实，数为阳燥，涩为阴寒，弱为阴虚，沉为阴坚，三阳三阴之脉也。

• 《中藏经》云“ 诸数为热，诸迟为寒，诸紧为痛，诸浮为风，诸滑为虚，诸伏为聚，诸长为实，诸短为虚。 ”
• 又云“ 短、涩、沉、迟、伏皆属阴，数、滑、长、浮、紧皆属阳。 ”
• 除阴阳外，与此相异。 此当综括《脉经<平痈肿肠痈金疮侵淫脉证>》之文而来，《源候论》亦如之，明此病之多变也。余于此学未有探习，今乃略之。

若三部之中，脉有一阴一阳复结为失常经者，痈疽之候也，且脉法，心洪肺浮，肝弦肾沉。若肺肝心俱至，即发痈疽，何以言之，为一阴一阳水火竞焉。

• 《源候论》云“ 诊其寸口脉 ”，此则寸、关、尺三部俱言也。 《源候论》云“ 脉肺肝俱到，即发痈疽 ”，此则云肺肝心也。
• 一阴一阳水火竞焉 ，阴者血也，阳者气也，水火言其势也，竞者气血相搏也，故云失常经也。

旧论寒热客于经络，血涩不通，其理乖也，论热尽发于内而形于外，未有外热能入于内，而成其肿，皆繇表虚客寒所搏，故衣厚暖呼其寒，是其义也。

• 旧论者，《源候论》是也，《源候论<诸肿候>》云“ 肿之生也，皆由风邪寒热毒气，客于经络，使血涩不通，壅结皆成肿也 ”，而《源候论》论痈与疽则皆云寒客于经络也。 王焘以肿亦是痈疽之类，故云致肿之热皆是内生之热，而外热不得入也； 内热之生，则由于表虚而客寒也。

凡痈发生，皆繇自召，一呼吸失度，二喜怒不调，三饮食愆时，四阴阳乖候。

• 《源候论<痈候>》云“ 若喜怒不测，饮食不节，阴阳不调，则六腑不和 ”，《疽候》云“ 若喜怒…不调，则五脏不调 ”，故呼吸失度一因为王焘所增。
• 谨按此四者皆言生热发痈之因也。
• 呼吸失度，言脉息也，《素问<平人气象论>》“ 人一呼脉再动，一吸脉亦再动，呼吸定息，脉五动，闰以太息，命日平人。平人者不病也。 ”《难经》“ 人一呼脉行三寸，一吸脉行三寸，呼吸定息，脉行六寸。人一日一夜，凡一万三千五百息，脉行五十度，周于身。 ”此皆平人之脉息也，过与不及，皆是病也。
• 喜怒不调，《素问<举痛论>》： “ 怒则气逆，甚则呕血及飧泄，故气上矣。喜则气和志达，荣卫通利，故气缓矣。悲则心系急，肺布叶举，而上焦不通，荣卫不散，热气在中，故气消矣。恐则精却，却则上焦闭，闭则气还，还则下焦胀，故气不行矣…惊则心无所依，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思则心有所存，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故气结矣。 ”此言七情致病也。此中喜怒亦或与服石有关。
• 饮食愆时，滋味失度，此不内外因也，
• 阴阳乖候，即前言“ 脉有一阴一阳复结为失常经者…为一阴一阳水火竞焉 ”，是脉象中所见之阴阳也。
• 呼吸失度、阴阳乖候，皆就脉象而言也；呼吸之度者，浮、滑、数、涩、弱、沉等可量之度也，阴阳之候者，阳虚、阳实、阳燥、阴寒、阴虚、阴坚等可测之候也；此二者皆是间接之因也，必由它因而致此种脉象，因脉之病而致脏腑之病也。
• 所谓“ 凡痈发生，皆繇自召 ”，是明热之所生，皆自内起也，喜怒为内因，饮食为不内外因，脉象之病亦非外因，皆可云自召，而非外感也。

犯此四者，则六腑不和，营卫不利，营者血也，卫者气也，血伤寒则涩，气伤热则益，气则为火，血则为水，水火相搏，遂形痈疽。

• 此即前所言“ 一阴一阳水火竞焉 ”之意也。 此言六腑，而五脏亦在其中也。
• 伤血之寒为客于经络之外寒，伤气之热为壅遏蕴积内生之热。

故加虚则气撮心惙，四肢颤掉，若有失而悸，此为脓不出尽之候，久即成漏，纵瘥终发，宜服排脓补养药，即无咎也。

• 此言久脓成瘘，须排脓补养也。

痈疽之名，大体相似，发有深浅，疗有虚盈，然摄之于药物，殊途而同归也。

• 《源候论》之《痈候》与《疽候》，论述相近，皆是荣涩卫壅而相搏之病，故云“ 大体相似 ”也； 一者病腑，一者病脏，“ 腑气浮行主表，故痈浮浅皮薄以泽 ”，“ 脏气沉行主里，故疽肿深厚 ”，故云“ 发有深浅 ”也。
• 虚盈就身中阳气而言也，后云“ 寒气总至，受有深浅，随处为证，浅即内阳尚壮，中即少虚，深即虚竭 ”，病发浅者，内阳尚壮，此为盈也，病发深者，内阳虚竭，此为虚也。
• 殊途同归者，以其“ 大体相似 ”，故云同归也，以其有深浅、盈虚之别，故云殊途也。

凡人强壮之年，少阳气省，皮肤疏薄，滋味惬情，肠胃壅塞，因壅发热，即受其寒。

• 此重论衣服厚暖与滋味失度之二因也。
• 因壅发热 ，重申热乃自生之理也。

寒气总至，受有深浅，随处为证，浅即内阳尚壮，中即少虚，深即虚竭，病在阳即易去，在阴即难除，其有决生死之神功，辨形色之宗旨，明刘涓之术箓尔。

• 此重论浅深、盈虚之别也。
• 阳者腑也表也，即痈也； 阴者脏也里也，即疽也。
• 刘涓子者，古之善疗痈疽者也，能“ 决生死 ”、“ 辨形色 ”，即是通其术者也。

凡痈疽脓出后，不可疗者有五，一眼白睛青黑而小，二咽药而呕，三伤痛渴甚，四膊项中不仁，五音嘶色夺，此为极也。

• 此为《源候论》旧文，本出《内经》。
• 可疗与否，即“ 决生死 ”之事也； 眼白、咽药、音嘶等，是“ 辨形色 ”之事也； 极者，言阳气之虚竭也。

又凡食诸生果，皆召其疴，养生法云，勿食不成核之果，勿食和污粒之食，皆为疮痈。略为纲举，以晓将来耳。

• 《养生法》云云，袭《源候论》旧文也。

《源候论》之为文，失之于繁重，其分病列候，则失之于冗复，故王焘行此归并删削之事也，唯合之太过，余以为省候可，而省病不可，肿与痈疽，究是二事，疽至于疬，亦有变化，非是线性之深浅关系也。

又脉象乃中间之证候，非致病之源因，故呼吸失度与阴阳乖候为标，喜怒不调与饮食愆时为本，不可并列而为四也。《源候论》“喜怒不测，饮食不节，阴阳不调”之文，此中未立其数，余以为阴阳不调当是喜怒不测、饮食不节二事之果，阴阳不调而后能致五脏六腑之病，如是喜怒为内因，饮食为不内外因，此亦无外感之事，不违王焘之意也。

观此，是巢氏之界判严而不简，王氏之界判简而不严，巢氏之病因无数而圆融，王氏之病因有数而混杂，此新论、旧论之出入也，吾人其折中而用其理论乎？

中古医家名数之成立（一）—以《医心方》所见“十水”说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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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医家名数之成立（三）—以《病源论》所见“三十六瘘”为例

中古医家名数之成立（四）—《耆婆方》疗风组方考

中古医家名数之成立（五）—阴铿所录“一切病”考

中古医家名数之成立（六）—《备急》论瘴疟文考注

中古医家名数之成立（七）—陶弘景之病源学说考

中古医家名数之成立（八）—范汪疗诸淋方考

中古医家名数之成立（九）—《灵宝还魂丹方序》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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