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托洛茨基—成于暴力，死于暴力的革命家

1940年8月20日，俄国政治家托洛茨基在墨西哥城郊科伊乌康的寓所里，被一个名叫拉蒙-梅尔卡德的西班牙人用冰斧猛砍头部，因伤势过重于8月21日死亡。当时，人们已怀疑是斯大林指使了这次谋杀。临终时，托洛茨基说：“我坚信第四国际将获得胜利。”

▲列夫·达维多维奇·托洛茨基

托洛茨基和他一手缔造的事业，已经随着1991年的苏联解体风流云散。作为暴力革命和不断革命的倡导者，托洛茨基成于暴力而死于暴力，其一生令人嗟叹。

在斗争中成长起来的领导人

1879年10月26日，在南乌克兰赫尔松省靠近博布里涅兹小镇附近的亚诺夫卡农庄，安娜·博朗施坦生下了第五个孩子，这个男孩被取名为列夫。38年后，他领导了彼得格勒布尔什维克起义。

列夫在亚诺夫卡度过了他一生中的头一个九年。他们一家过着勤劳节俭的暴发户的严苛生活。7岁时，父母送他到离家四俄里一个德国人和犹太人的混居区格罗莫克列亚上学。父母看到她闷闷不乐，就把他领回家。他帮助父亲算账、记账，还能自己写诗，画画。1888年，博朗施坦夫人的远房侄子施宾策尔来亚诺夫卡养病，他在这里住了整整一个夏天。他自愿带走列夫去敖德萨并负责他的教育。秋天，列夫跟着他离开了亚诺夫卡农庄。

列夫在敖德萨住了大约7年。晚上，施宾策尔夫妇朗读俄国古典诗歌——普希金、莱蒙托夫以及涅克拉索夫的诗歌，并为他讲述浮士德和格蕾岑的故事。在预备班读了一年之后，他进入了圣保罗实科中学。在社科中学的七年，他几次卷入和校方的冲突。快满17岁时，他不得不到尼古拉耶夫市读七年级，然后报考大学。

▲青年时期的托洛茨基(1915年)

1896年夏天，列夫·博朗施坦来到尼古拉耶夫市，寄居在一个人家里。这家的几个儿子接触到社会主义思想，他们与列夫·博朗施坦辩论，但列夫好几个月都没有接受他们的思想。但是，他同情受压迫者赞成民粹派观点。这一年，他考入尼考劳夫大学数学系，并且在工人中组织了南俄工人协会，并创办刊物《我们的事业》，号召工人们为增加工资，缩短工时而斗争。

1898年，列夫·博朗施坦被逮捕，次年年底，被判处流放西伯利亚四年。1902年一个夏夜，他乘上了穿越西伯利亚的火车，在假护照上草草写上监狱中一个看守的姓氏“托洛茨基”。10月的一个早上，他叩响了伦敦英王十字形碑附近霍福特广场10号住宅的门，向列宁汇报了俄国各社会主义团体的状况。当天，列宁把他安排到一栋房子，《火星报》编辑马尔托夫和查苏利奇都住在这里。1902年11月1日的《火星报》上，看出了托洛茨基为该报写的第一篇稿子。

1905年，托洛茨基回到俄国，在彼得堡的秘密组织圈子里使用“彼得·彼得罗维奇”的化名活动。由于领导1905年革命，鼓动和组织工人政治罢工和起义，托洛茨基12月3日被捕。次年9月19日的被告席上，他侃侃而谈。1906年11月2日，托洛茨基和其他14人被判处终身流放西伯利亚，剥夺全部公民权利。流放途中，他再次潜逃回彼得堡，之后辗转住到了维也纳，在这里度过了7年的沉闷时光。

1917年，托洛茨基回到俄国，5月4日到达彼得格勒。回到俄国仅一个月时间，他参与演讲、辩论、组织示威游行，大放异彩。7月23日晚上，他再度被捕，9月4日得到保释。9月23日，托洛茨基当选为彼得格勒苏维埃主席。托洛茨基天才的演说才能，让列宁也相形见绌。列宁催促组织武装起义的决心和决策，托洛茨基关键时刻对列宁的服从和出色的领导，使得十月革命以较为平和的方式而取胜。1918年11月7日，连后来成为托洛茨基宿敌的斯大林在《真理报》发表纪念十月革命一周年的文章中都说，“实际组织起义工作的那些日子，是在托洛茨基同志的直接领导下度过的。”（《雾霭》102页）布哈林与斯大林反目后，他曾对斯大林说他一直献身于为革命服务，现在内务部却诬陷他。斯大林以他特有的无耻回答说：“怎么，你想谈自己过去的功绩，谁也没有把它们从你的身上剥夺去。不过，这种功绩托洛茨基也有。很少有人像托洛茨基那样有这么多的革命功绩。这仅在我们之间说说，我们之间说说。”

▲1918年托洛斯基与红军

布尔什维克夺取政权以后，托洛茨基于1918年3月起担任了革命军事委员会主任。他是红军的缔造者，接受列宁的命令组建红军，并于1918年2月23日在普斯科夫打败德军。这一天也因此被定为红军建军节。托洛茨基认为，恐怖乃“不断革命”的主要手段。“建设军队离不开镇压……司令部的武库中也不能没有死刑……”“不杀害老人、妇女和儿童……国内战争……就是不可思议的”。在指挥红军期间，因为无关紧要的理由枪决了十分之一的士兵。1919年，在他的倡议下，出现了列宁的法令，根据这项法令逮捕了不肯为新制度服务的军官的妻儿子女。（《雾霭》96页）

被斯大林排挤的失意者

打江山时，因为拥有共同的利益，参与者基本还能和平相处。坐江山时，由于利益的分化以及权力的争夺，这种暂时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

夺取政权之后，围绕权力的争夺与分割，苏共陷入了激烈的党内斗争。在此过程中，斯大林展现出令人叹为观止的权谋，纵横捭阖，各个击破，击败了托洛茨基，攫取了最高权力。托洛茨基在革命时期可以尽显才华，建功立业，但是，他没有认识到权力争夺的残酷性，最后进退失据，在斯大林的阴谋面前节节败退，最后成为了失意者。

1922年3月27日-4月2日，俄共第十一次代表大会召开。在大会开幕前夕的25日召开中央全会上，决定任命斯大林4月1日起担任书记处总书记。列宁因病休养请假，没有参加这次全会。这一职务，加上政治局委员、组织局委员，赋予了斯大林无可比拟的“无限权力”。

然而，托洛茨基是斯大林获取权力的最大威胁。在托洛茨基和斯大林之间，列宁对继承人的考量更属意于前者。从中央委员会的选举结果上，可以看出当选人在党内的名望。得票最多的是列宁和托洛茨基（477票），比他们少一票的是布哈林和加里宁，斯大林处第十位，得了463票。

▲斯大林，列宁，托洛茨基

斯大林担任总书记后，立即全力组织抓人事大权，并在制度上控制这一领域。1919年书记处有107人，道1922年7月达892人。增加的原因是由于书记处下属部门的建立和扩大，以及分管工作范围的扩大。1923年10月，组织局登记分配部部长卡冈诺维奇在给组织局的报告中建议制定有3000个职位的职务名册。从这时起，苏共就按照这一职务名册配备和任用干部。上了名册的干部是苏联最高一级的领导人员，后来往往统称为“在册权贵”。这一制度是斯大林权力机制的基础，它彻底毁灭了国家权力机关的选举制。除中央外，各级地方党政组织也有自己这一级“在册权贵”。借助这一制度，俄共控制国家，而斯大林则控制了俄共。此外，他扩大中央委员会和中央检查委员会的人数，塞进了大量自己的人。

由于列宁生病，开始大权旁落。斯大林身兼多职，权力巨大，但一些决策屡屡出错，因此受到列宁的频频批评。由于暗中获悉列宁建议解除自己的总书记职务，斯大林就将列宁隔离于国家政治生活之外。从1922年年底开始，俄共党内形成了斯大林、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组成的“三驾马车”，拥有了决定国内党政大事的实际权力。后来又增加了布哈林和李可夫，成为“五人小组”，再后来又增加了托姆斯基和古比雪夫，成为“七人小组”。而斯大林和季诺维也夫都想成为列宁的继承人。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竞争对手，这就是托洛茨基。

1923年9月25日，中央全会决定向托洛茨基领导的革命军事委员会“掺沙子”，增加6名中央委员。托洛茨基对此反映强烈，不等会议结束就退出会场。10月8日，托洛茨基写了一封给中央委员会的信，指责党内缺乏民主，并要求将信分发，但是被11日的政治局会议拒绝。10月15日，46名俄共著名活动家向中央政治局提交了一份声明，指责党内“一派专政的制度”。

▲托洛茨基

此时，正是权力斗争的关键阶段。托洛茨基的对手们私下策划，要在政治上把他搞垮。而托洛茨基令人不解地无所作为，竟然还在1923年10月的一个星期天到扎博洛奇耶芦苇丛中的沼泽去打猎，并因此染病。流行性感冒之后，托洛茨基继而出现了病因不明的高热。医生禁止他起床。就这样，秋季的其余时间和整个冬季托洛茨基都病卧在床，错过了1923年反“托洛茨基主义”大论战。

12月5日，中央政治局和中央监委主席团会议一致通过《关于党的建设的决议》。12月8日，托洛茨基据此给党的会议写了一封题为《新方针》的信，提出自己对决议的看法和解释。《新方针》的信发表后，斯大林等人发表声明，对托洛茨基展开围攻.12月31日，斯大林、季诺维也夫等9名政治局委员和候补委员写了一封对托洛茨基10月23日信的答复，全面指控托洛茨基。1924年1月16日，俄国召开第十三次代表会议，会议决议一反12月5日决议的精神，指责托洛茨基反对派“不仅企图修正列宁主义，而且具有十分明显的小资产阶级倾向”，客观上反映了小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政党的立场和政策的进攻。此后，双方你来我往，笔仗不休。

1925年1月17日-20日召开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联席全会。显然，这也是权力争夺的一次重要契机。此时，列宁已经病危（1月21日去世），而托洛茨基因为疾病，在1月19日去苏呼米疗养。正是在一月全会上通过了决议，宣布“争论已经结束”，托洛斯基的言论受到指责，全会决定解除托洛茨基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陆海军人民委员的职务。1月26日，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通过决定，解除托洛茨基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陆海军人民委员的职务。5月，托洛茨基获得了三个职位：租让总委员会主席、电气技术管理局局长、最高国民经济委员会科技部部长。这也意味着，他被排挤出核心权力圈。

▲美国《时代》周刊封面上的托洛茨基

托洛茨基垮台之后，斯大林马上把矛头对准了季诺维也夫。季诺维也夫发现上当，便转而与托洛茨基结盟，组成联合反对派。但是为时已晚，此时斯大林已牢牢地控制了全党，他动用一切力量，使联合反对派处于被动挨打、根本无法进行政治斗争的地步。1927年11月14日，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联席会议决定，把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开除出党。1928年初，托洛茨基被流放阿拉木图，1929年1月被驱逐到土耳其。

成于暴力，死于暴力

被驱逐出国后不久，托洛茨基的前妻亚历山德拉·索科洛夫斯卡娅及他的小儿子谢尔盖、女儿尼娜、女婿涅维尔松和他们的两个幼小的孩子（托洛茨基的外孙），还有另一个女儿齐娜伊达的丈夫沃尔科先后都被杀害。齐娜伊达逃到柏林也难逃脱死神的追逐，1933年被苏联特务杀害。在流放及流亡国外时一直陪伴托洛茨基并协助他工作的长子列夫也在巴黎被苏联特务暗害。

▲托洛茨基

流亡期间的托洛茨基仍然钟情革命，勤于著述。在土耳其的的三年时间里，他完成了专著《不断革命论》《西班牙革命》《为反对德国法西斯主义而斗争》《斯大林伪造学派》，他关注中国革命，1932年完成了《中国革命的课题》。

中国共产党的奠基人陈独秀，在大革命失败之后，1929年转向托洛茨基主义。1929年11月因此被开除党籍。在直接读了陈独秀1929年12月10日写的《告全党同志书》后,托洛茨基对陈独秀立即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并托刘仁静向陈独秀表达亲切问候。1930年8月22日，托洛茨基致函中国托派小组织,赞扬陈的《告全党同志书》是一篇极好的文，在一切重要问题上都采取了完全清楚与正确的立场。”他还竭力推崇陈独秀，要中国托派向陈学习。四个小组织终于在1931年5月13日,举行统一大会,中国托派组织正式诞生,取名“中国共产党左派反对派”,又称“中国共产党布尔什维克列宁派”。陈独秀被推选为总书记。

托洛茨基极为关注陈独秀的情况,从1929年11月至1940年8月,给中国托派和陈独秀写了22封信。其中直接谈陈独秀的信件就有17封。但是，晚年的陈独秀思考了人类有史以来民主主义的发展历程,特别总结了三十年代斯大林利用“无产阶级专政制度”排斥异已,滥杀无辜,制造大量冤案的教训,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任何独裁制度和残暴、蒙蔽、欺骗、贪污、腐化的官僚政治是不能分离的，”；“斯大林的一切罪恶,乃是无产阶级独裁制之逻辑的发展。”于是,陈独秀彻底否定了“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不管是马列主义的,斯大林的,还是托洛茨斯的。他公然宣称自己要做一个“终身反对派”,“将我辈以前的见解彻底推翻”,从而与托洛茨基彻底决裂。（唐宝林论文《陈独秀与托洛茨基》）

1933年7月，托洛茨基和妻子娜塔丽娅获得法国政府签证，在巴黎待了一年后，6月18日抵达挪威。8月，托洛茨基完成了《苏联是什么，它向何处去》一书。不料，以少校克维斯林格为首的挪威法西斯政党的党徒趁托洛茨基外出时闯入他的住宅，搜寻可供他们利用的证据，以便把托洛茨基驱逐出挪威。在莫斯科举行第一次公审，审判以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为首的16名被告。在审判中指控托洛茨基和他的儿子列夫·谢多夫从事旨在推翻苏维埃制度的阴谋活动。托洛茨基开始揭露审判是彻头彻尾的骗局。这时，挪威政府在莫斯科的压力下企图强迫他沉默，没有达到目的后，便把他软禁在家中。司法部长特里格维·李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12月11日：托洛茨基终于获准在法庭上为自己申辩。但特里格维·李用尽种种手段不让新闻界和各社会团体出席旁听。12月19日：挪威政府安排托洛茨基和娜塔丽娅乘上一艘驶往墨西哥的油轮。

▲托洛茨基夫妇与外孙沃尔科夫在墨西哥合影

1938年9月，由于托洛茨基的创建，第四国际成立大会在欧洲召开。第四国际主张实行“不断革命”和“世界革命”，建立“世界社会主义联邦”。正是在这个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第四国际是否应该继续保卫苏联反对帝国主义，在社会主义工人党中围绕着这一问题展开了斗争。托洛茨基就这一问题以及与其相关的一些有争议的问题发表演讲。

1940年5月23日，托洛茨基上床很晚，他无法入睡，直到服下安眠药。大约凌晨4点，一种好像机枪的嗒嗒声把他惊醒。妻子娜塔莉亚跳下床，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他。在雨点半的子弹中，她把托洛茨基拖到地板上，推进床与墙之间的角落里。偷袭者大约发射了两百发子弹。最终，托洛茨基和妻子幸免于难。

然而斯大林并没有因为这次失手而放过托洛茨基。8月20日下午，化名“雅克松”的格别乌（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克格勃的前身）特务拉蒙·梅卡德尔，用一把冰镐，狠狠击中了托洛茨基的头部。8月21日晚上7点25分，托洛茨基在医院去世。

▲托洛茨基遇刺后在医院

被暴力唤起的利维坦吞噬了自己的儿子。在苏联组织暴力革命的托洛茨基，最终在流亡途中丧命于暴力。

本文的写作，参阅了《托洛茨基自传》，伊萨克·多伊彻《先知三部曲》，雅科夫列夫《雾霭》，闻一《俄罗斯通史》《十月革命》，姚海《俄国革命》，郑异凡《新经济政策的俄国》等著作，以及唐宝林的论文以及张家康的相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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